第四章

莎拉·金盯着赫尔克里·波洛研究了好一阵子。她注意到了那椭圆形的脑袋、漂亮的髭须、英国绅士讲究的衣着以及可疑的黑色头发。一丝怀疑从她眼中掠过。

与波洛那感到好笑的讽刺目光相遇时,她的脸红了。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她尴尬地问道。

“可以了吧![1]用我最近刚学到的一个词,你把我‘浏览’了一遍,对吧?”

莎拉微微一笑,说:

“不管怎样,你可以对我做同样的事。”

“当然,我也这么做了。”

她目光锐利地扫了他一眼,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什么含义。但是波洛正在扬扬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子,于是莎拉心想(第二次这么想了):“这个人是个江湖骗子!”

她的自信又恢复了一点,于是直了直身子,说:

“我觉得我不是很明白我们这次面谈的目的是什么。”

“杰拉德医生没告诉你吗?”

莎拉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明白杰拉德医生的意思,他好像是认为——”

“丹麦有恶事发生[2],”波洛引用道,“你看,我知道你们的莎士比亚。”

莎拉没有理会莎士比亚的事。

“你到底在乱说些什么?”她问道。

“好吧[3]。我们想知道案子的真相。”

“你是在说博因顿老夫人的死?”

“是的。”

“这不是无事生非吗?当然了,你,波洛先生,是个专家,自然会——”

波洛替她说了下去:

“我自然会怀疑有犯罪发生,只要我发现疑点。”

“呃,是的,也许吧。”

“对博因顿老夫人的死,你自己就没怀疑过吗?”

莎拉耸了耸肩。

“说真的,波洛先生,如果你去佩特拉的话,就会意识到,对一个心脏不好的老太太而言,旅行是一件艰苦的事情。”

“她的死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吗?”

“当然了。我无法理解杰拉德医生的态度。关于这件事,他一无所知。他发烧了,病了。当然我很佩服他丰富的医学知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如果他们对我的判断不满,大可以去耶路撒冷做尸检。”

波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金小姐,有件事你并不知道。杰拉德医生还没告诉你。”

“什么事?”莎拉问。

“杰拉德医生的旅行药箱中,不见了一种药,毛地黄毒苷。”

“哦!”莎拉立刻就知道情况有了新的变化,同时,她也飞快地抓住了一个疑点。

“杰拉德医生很肯定吗?”

波洛耸了耸肩。

“你应该知道,小姐,医生说话通常都非常谨慎。”

“哦,当然了,这毋庸置疑。但是那个时候杰拉德医生的疟疾发作了。”

“的确如此。”

“他知道药是什么时候被偷走的吗?”

“他到达佩特拉的当天晚上,刚好打开过药箱,想找一些解热镇痛的药,因为他头疼得要命。第二天早上,当他把药放回去并关上药箱的时候,他几乎能确定所有的药都完整无缺。”

“几乎——”莎拉说。

波洛耸耸肩。

“是的,他有怀疑。任何诚实的人都会感到怀疑。”

莎拉点点头。“是的,我知道。要是绝对肯定的话,反而不可信了。但是,不管怎样,波洛先生,这些证据太脆弱了,依我看——”她截住了话头。波洛替她把话说完。

“依你看,我这次的调查很鲁莽!”

莎拉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坦白说,是的。你确定,你不会像《罗马假日》所演的那样,扰乱别人的私生活吗?”

波洛笑了。“去扰乱一个家庭,插手人家的私生活,就因为赫尔克里·波洛想玩个小游戏自娱自乐?”

“我无意冒犯,但多少有点儿吧?”

“这么说,你是站在博因顿一家那边的,小姐?”

“我想是的。他们已经遭受了很多痛苦,不应该再继续受更多的苦了。”

“那么那位母亲呢?她很讨厌,像个暴君,很难打交道,死了比活着好?这样也……嗯?”

“要是你这么说的话,”莎拉脸红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同意不应该把这种因素包括在内,那是另外一回事。”

“但都一样——有人就包括在内了!确切地说,就是你。可我不会!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受害者也许是一个上帝的信徒,或者相反,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魔,都不会影响我。结果都是一样的。一个生命被夺走了!我经常这么说:我不允许谋杀!”

“谋杀?”莎拉倒吸一口凉气,“但是有什么证据吗?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杰拉德医生自己都无法确定!”

波洛平静地说:“但是还有其他证据,小姐。”

“什么证据?”她声音尖厉。

“死去的老太太手腕上有一个皮下注射器刺下去的针眼,还有,在耶路撒冷一个寂静而晴朗的夜晚,我去关自己卧室的窗户时,无意中听到了一句话。想知道是什么话吗,金小姐?我听到雷蒙德·博因顿先生这么说:‘你明白的,不是吗?她必须得死!’”

他看到她的脸慢慢失去血色。

她说:“你听到了?”

“是的。”

女孩直视前方。

最后,她开口道:“只有你才会留意这种话!”

他表示同意。

“是的,这就是我。这种事时常发生。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觉得要调查一番了吧?”

莎拉静静地说:“我想你是对的。”

“啊!那你会帮我吗?”

“当然。”

她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眼神冷冷地迎着他的目光。

波洛点点头。“谢谢你,小姐。现在,我请你用自己的话准确地给我讲一下,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你能记起来的事。”

莎拉考虑了一会儿。

“让我想想。早上,我出去远足。博因顿家没人和我们在一起。午饭时我看到了他们。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吃完了。博因顿老夫人的脾气好得反常。”

“我明白,平时她可不怎么和蔼可亲。”

“不仅仅是不和蔼。”莎拉做了个鬼脸。

接着,她描述了博因顿老夫人如何放家人去自由行动的事。

“这也很反常?”

“没错,通常她都把他们留在身边,不让他们离开。”

“你认为,也许是她忽然受到良心谴责——心软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莎拉坦白地说。

“那你那时是怎么想的呢?”

“我很困惑,我怀疑她在耍类似‘猫捉老鼠’的把戏。”

“可以详细说一下吗,小姐?”

“猫故意放开老鼠,然后再抓住,以此为乐。我想博因顿老夫人就是这种心理。我以为她要玩什么新花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