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现在,”赫尔克里·波洛说,“我们还有一小段路要走。杰拉德医生说到了心理学,那么我们就审视一下这件案子中的心理学部分。我们已经找到了各种事实,列出了这些事实发生的时间,听过了证词,那么,现在只有一件事了——心理学。最重要的心理学证据跟死者有关系——在这个案子里,博因顿老夫人自己的心理活动非常关键。

“看一下我列举的重要事项中的第三和第四条:‘博因顿老夫人阻止家人跟外人交往,以此为乐’,‘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博因顿老夫人鼓励家人离开,只剩自己一个人’。

“这两件事根本就是相互矛盾的!博因顿老夫人为什么会在这个特殊的下午突然改变了她平时的习惯?是她突然良心发现,产生了慈爱之心?根据我所听到的来判断,这是不可能的。但肯定有原因。是什么呢?

“让我们仔细地研究一下博因顿老夫人的性格。大家对她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她是冷酷的暴君——精神虐待狂——她是邪恶的化身——她是个疯子。哪一种最正确?

“在耶路撒冷的时候,莎拉·金灵感一闪,认为她所看到的这个老太太很可怜。我个人认为这种看法最接近事实。不过,不仅仅是可怜——而是根本没用!

“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把自己代入到博因顿老夫人的精神状态中去。她生来就雄心勃勃,渴望支配他人,渴望加深别人对她的印象。她对权力的欲望既没能得到发扬,也没有被控制住——没有,女士们、先生们——而是一直在扩大。但是最后——请仔细听这句话——最后怎样了呢?她没有得到巨大的权力!在广大的范围内,她既没有被憎恨,也没有被惧怕。她只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家庭里的小小暴君。杰拉德医生跟我说过,跟其他老太太一样,她厌倦了自己的爱好,想扩大活动范围,想通过严重动摇自己的统治地位来取乐。但是这就导致了本案完全不同的一面。这次国外旅行,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太渺小了!

“现在,我们直接看第十条——她在耶路撒冷对莎拉·金说的话。 要知道,莎拉·金揭发了她的真面目,直截了当地指出博因顿老夫人的存在完全没有价值,她是个可怜的女人!现在,仔细地听一听——你们所有人——听听她对金小姐说的原话。金小姐说,博因顿老夫人说话‘充满了恶意,看都不看我’。她是这么说的:‘我从不忘记。’她说,“记住这一点。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任何一个举动,一个名字,一张脸……’

“这句话给金小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太太说话时措辞强烈,声音沙哑。这句话对金小姐的影响太大了,弄得她都没意识到这些话意义非凡!

“你们看出重要性了吗,有没有人?”他等了一会儿,“看起来没有……然而,我的朋友们,你们不觉得,这些话作为回答,完全不合理吗?‘我从不忘记。记住这一点。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任何一个举动,一个名字,一张脸。’这话说不通啊!如果她说的是 ‘我绝对不会忘记无礼的举动’之类的话——但是,不是,她说的是‘一张脸’!

“啊!”波洛拍打着双手说,“但是我眼前一亮!表面上这话是对金小姐说的,但其实不是!而是说给站在金小姐身后的另一个人听的。”

他打住了,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

“是的,我眼前一亮。跟你们说,那个时刻是博因顿老夫人一生当中一个重要的心理时刻。一个聪明的年轻女士,让自己暴露了!她内心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愤怒,就在这时,她认出了某个人——一张过去认识的脸——一个送到她手上的牺牲品!

“你们看,我们又说回了外人这个话题。博因顿老夫人为什么会在她去世的那个下午变得和蔼亲切,现在已然清晰了。她想甩掉家人,是因为她有别的鱼上钩了。她为了一个新的牺牲品,而清场了……

“那么,让我们从全新的角度看一看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博因顿一家走了,老夫人独自坐在洞穴旁。现在,让我们回顾一下爵士夫人和皮尔斯小姐的证词。后者是一个不可靠的证人,没有观察力,耳根子软。而爵士夫人则头脑清楚、观察入微。两位女士都同意一个事实。一个阿拉伯仆人去找博因顿老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惹怒了她,然后匆忙跑了回来。爵士夫人明确地说过,那个仆人先进了吉内芙拉·博因顿的帐篷。也许你们还记得,杰拉德医生和吉内芙拉的帐篷是挨着的,那么阿拉伯仆人也许进了杰拉德医生的帐篷里……”

卡伯里上校插嘴说道:“你的意思是,我的贝都因人用注射器杀死了老太太?荒唐,太荒唐了!”

“等等,卡伯里上校,我没说完呢。也许这个阿拉伯仆人是从杰拉德医生而非吉内芙拉的帐篷里走了出来。然后呢?两位女士都说没看到他的脸,无法确定他是谁,也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这不难理解。大帐篷跟岩石相隔二百码。而爵士夫人清清楚楚地描述了这个人的其他特征,破破烂烂的马裤和绑得松松散散的绑腿。”

波洛探身向前。

“然而这一点,我的朋友们,的确太奇怪了!既然她看不清他的脸、听不到他说话,那她绝不可能注意到他的裤子和绑腿!在两百码以外是不可能的!

“这是一个失误!它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为什么要这么强调破裤子和松垮的绑腿呢?有没有可能是裤子根本没破,绑腿的事也是假的?爵士夫人和皮尔斯小姐都看到了这个仆人——但是从她们所坐的位置,她们看不到彼此。爵士夫人曾经去看皮尔斯小姐是否醒了,结果发现她坐在自己帐篷门口,这件事可以证明我刚说的。”

“老天,”卡伯里上校突然挺直了腰板,“你是说——”

“我是说,爵士夫人摸清楚皮尔斯小姐(唯一一个可能醒着的证人)在干什么之后,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穿上马裤、靴子和卡其色外套,用她花格子的擦布和毛线做了一条阿拉伯头巾。装扮好之后,她勇敢地去了杰拉德医生的帐篷,在他的药箱里找寻着,挑选了合适的药,拿了皮下注射器,然后就大胆地去见她的受害人了。

“也许博因顿老夫人正在打盹儿。爵士夫人手脚麻利地抓住她的手腕,把毒药打了进去。博因顿老夫人没能喊叫出来。她挣扎着站起来,却跌在了椅子里。‘阿拉伯人’急忙离开,装出一副羞愧和尴尬的样子。博因顿老夫人挥舞着手杖,试图站起来,然后倒在椅子里。

“五分钟后,爵士夫人又去皮尔斯小姐那儿了,谈论了一番自己刚刚见过的情形,把自己的说法强加给后者。之后两人去散步,经过岩石下面的时候,爵士夫人对着上面的老太太喊了一声。她没有得到回答——老夫人已经死了,不能回答了。可她对皮尔斯小姐说:‘太无礼了!她唯一的回答就是一声哼。’皮尔斯小姐接受了这个暗示——她经常听见博因顿老夫人哼一声以表示回答。如果有必要,她会极其诚实地发誓,说自己的确听见了。爵士夫人在委员会中经常跟皮尔斯小姐这种女人打交道,她清楚该怎样用自己的名气和专横的个性来影响她们。她整个计划中唯一的纰漏就是,她没能及时把注射器还回去。杰拉德医生提前返回,破坏了她的计划。她希望医生没发现不见了注射器,或者是认为自己一时之间没看到。当晚,她把它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