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坐在布鲁斯特小姐另一边的巴里少校一直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些泳装美女,这时他咕哝了一声说:“看起来倒是个高雅的女人。”

加德纳太太一边忙着穿梭手中的毛线针,一边继续喋喋不休。“说句实话,波洛先生,见到你在这里还真让我产生了某种想法——不是说见到你不激动,因为我的确很激动,加德纳先生是知道的——可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呃,怕是有职业上的原因,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哎呀,我这个人就是过于敏感,加德纳先生会告诉你我有多么敏感,如果被牵扯到什么罪案里去,我可受不了。你知道——”

加德纳先生清了一下嗓子,说道:“你知道,波洛先生,加德纳太太是很敏感的。”

赫尔克里·波洛把手在空中一挥。“那你就放宽心吧,夫人,我到此地的目的和你们的目的完全一样——来放松放松,度个假。我压根儿就没想过破案的事情。”

布鲁斯特小姐又硬邦邦地插进一句:“在海盗岛上可没有尸体。”

赫尔克里·波洛说:“啊,这倒不见得。”他指指下面的海滩说,“看看他们,成排地躺在那里,看上去像什么呢?像男人和女人吗?他们看起来完全没有个性,只不过是一些——人体而已[2]!”

巴里少校语带欣赏地说:“看起来还不错,有些妞儿还挺漂亮呢,不过有些偏瘦。”

波洛大声说:“是不错,可那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神秘性可言?对我来说,我年纪大了,受的是老式教育。我年轻的时候,能看到女人的足踝,瞥到一眼有花边的衬裙,就很不错了,可那是多么诱人啊!小腿柔和的曲线——膝盖——吊袜带——”

“真淘气,真淘气!”巴里少校哑着嗓子说。

“现在我们穿的衣服——要朴素实用得多。”布鲁斯特小姐说。

“哎,不错,波洛先生,”加德纳太太说,“在我看来,你知道的,现在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生活方式要自然而健康得多。他们在一起也是很随心所欲的,他们——呃,他们——”加德纳太太脸微微一红,因为她是个很正派的女士,“他们觉得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当然明白,”波洛说,“不过这实在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加德纳太太诧异地问道。

“哪里还有什么浪漫情调——也失去了那种神秘意味!所有事情都那么按部就班,没有新意!”他朝底下那一排排躺着的人体挥了挥手,“这让我想起了巴黎的停尸间,太像了。”

“波洛先生!”加德纳太太很气愤。

“人的身体——这么摆成一排排的——就像屠夫砧板上的肉!”

“可是波洛先生,你这么说太耸人听闻了吧?”

赫尔克里·波洛承认:“可能吧,是有点儿过分。”

“不管怎么说,”加德纳太太编织得越发起劲,“有一点我跟你看法一致。像这么躺在阳光下的女孩子,手上和腿上都会长出毛来的。我就跟艾琳这么说过——她是我女儿,波洛先生——我说,艾琳呀,要是像那样躺在太阳底下晒着的话,你全身都会长毛的。你的手上会长毛,你的腿上会长毛,你的胸脯上也会长毛,那你成什么样子了?我就是这样跟她说的,是不是,奥德尔?”

“是的,亲爱的。”加德纳先生说。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大概心里都在揣摩着如果艾琳浑身上下都长毛会是什么样子。加德纳太太把她的编织物卷起来,说道:“现在我想——”

“怎么,亲爱的?”加德纳先生说。他费劲地由躺椅上站起身,接过加德纳太太的编织物和书本,接着问了一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布鲁斯特小姐?”

“现在不了,谢谢。”

加德纳夫妇向旅馆走去。布鲁斯特小姐说:“美国丈夫还真是不错。”

斯蒂芬·兰恩牧师在加德纳太太空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来。兰恩先生五十多岁,高高大大,精力充沛,脸晒得黑黑的,身穿深灰色的法兰绒长裤,一派度假风度,颇为引人侧目。他热情洋溢地说:“真是个绝妙的好地方,我从莱德卡比湾一直溜达到哈福德,从悬崖上走回来的。”

“今天散步可够热的。”巴里少校说。他从来不散步。

“很好的运动方式。”布鲁斯特小姐说,“我今天还没划船呢。再没有比划船更能锻炼腹部肌肉的运动了。”赫尔克里·波洛不禁懊恼地瞧了瞧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布鲁斯特小姐注意到他的眼神,好心好意地说:“波洛先生,要是你每天划一趟船,肚子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谢谢你,小姐,我不喜欢船。”

“你是说小船?”

“大大小小的船都一样!”他闭上眼睛,哆嗦了一下,“在海上摇摇晃晃的,实在难受。”

“老天保佑,今天海上风平浪静,像个池塘似的。”

波洛不容置疑地回答道:“天底下哪里有真正风平浪静的海洋?总会有浪,总是会有浪的。”

“要是你问我的意见,”巴里少校说,“晕船的人十有八九是由于心理作用。”

“这话,”那个牧师略带笑意地说,“是惯常跑海的人说的——是吧,少校?”

“我只晕过一次船——还是在横渡英法海峡的时候。置之不理,那就是我的对策。”

“晕船这事儿确实奇怪。”布鲁斯特小姐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有的人会晕,有的人不会呢?这多不公平啊,而且这和一个人平时的健康状况又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些病人反倒不晕船。有人告诉我说,这事儿跟一个人的脊椎有关。同样的情形还有恐高症。我在这方面就不怎么样,不过雷德芬太太恐高比我还厉害。前几天,在到哈福德去的那条崖顶小路上,她头晕目眩得一塌糊涂,紧紧抓着我不放。她告诉我说,有一回,她从米兰天主教堂外面的阶梯上往下走时,走到一半就不行了,搞得进退两难。当初往上爬时根本没想到这回事,下来的时候可把她搞惨了。”

“那她最好别去走精灵湾那边的阶梯,那可陡得很。”兰恩说。

布鲁斯特小姐做了个鬼脸。“我自己都不敢去,那比较适合年轻人。考恩家那几个男孩子,还有马斯特曼家的孩子,他们乐此不疲地跑上跑下,开心得不得了。”

兰恩说:“雷德芬太太过来了,她刚游过泳。”

布鲁斯特小姐说:“波洛先生应该会欣赏她的,她也不喜欢晒太阳。”

年轻的雷德芬太太摘下橡皮泳帽,把头发抖散。她一头浅金色的头发,肤色苍白,与发色倒是很般配,腿和胳膊也都很白皙。巴里少校干笑了一声道:“跟那些人比起来,她像是有点儿没烤熟,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