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晚餐会(第2/3页)

他大笑起来。

“我想她会开开心心地杀掉什么人——如果你抓到她,而且想因为这件事处决她,她倒会觉得她才是被伤害的那个人。事情的麻烦之处在于,她一定会被抓住。她没什么脑子。她对谋杀的理解就是坐上出租车,报上自己的名字,到达目的地,然后开枪。”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波洛低声说。

“呃?”

“你和她很熟吗,先生?”

“我可以说曾经很了解她。”

他再次大笑起来,我忽然发现他的笑声里有些不寻常的苦涩。

“你们都同意吧,是不是?”他忽然转向别人问道。

“哦,简是个利己主义者。”威德伯恩太太表示赞成,“女演员必须是这样吧,我觉得。我是说,如果她希望表现出个性。”

波洛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停留在布赖恩·马丁的脸上,用一种我不太明白的好奇而带有疑惑的表情观察他。

正在这时,简从隔壁房间踱了过来,卡洛塔·亚当斯跟在后面。我琢磨着简已经“补完妆”了,管它到底什么意思,总之她自己是满意了。在我看来她的脸还是那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之后的晚餐会相当快乐,不过我有时还是感到有种陌生的暗流在涌动。

我觉得简·威尔金森倒是没有任何复杂的地方,显然就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一次只关心一件事。她希望和波洛面谈,然后马上行动,毫不拖延地达到目的。现在她明显兴致很高,我想她邀请卡洛塔·亚当斯来参加聚会应该也只是一时兴起。她就像个孩子,因为被人巧妙地模仿而感到极度高兴。

不,我觉察到的暗流和简·威尔金森没有任何关系。那到底来自哪儿?

我依次观察在座的宾客。布赖恩·马丁?他的表现相当不自然。不过,我对自己说,可能只是电影明星的一点点特征而已。一个爱慕虚荣的人过于习惯表演,而无法轻易放弃的夸张姿态。

卡洛塔·亚当斯,不管从哪个层面看都足够自然。她是个安静的姑娘,声音低沉、令人愉悦。我之前就观察过她,现在更有机会近距离完成研究。她有一种——我想说的是,迷人的气质,但是这种气质有些消极的东西。这种消极的感觉倒是和她不刺耳不粗哑的声音很搭。她看起来是那种百依百顺的人。她的外表就是消极的,软软的深色头发,眼睛淡蓝,近乎无色,苍白的脸,再加上灵活敏感的嘴。这是一种你会喜欢,但是如果换了一身不同的衣服再次碰到时,又很难认出来的长相。

她看起来对简自若的风度和奉承的话语感到高兴。我想,任何姑娘都会这样吧——接着,就在那一刹那——发生了一件事,让我马上修正了这种相当草率的观感。

卡洛塔·亚当斯看了看桌子对面正在偏头和波洛说话的女主人。在她的目光里有一种奇怪的、像是在追究什么的成分——看起来像是在总结什么。与此同时,我忽然发现在那双淡蓝色眼睛里似乎有一种非常深刻的敌意。

羡慕,有可能。也许只是职业上的嫉妒。简是成功的演员,绝对达到了事业的巅峰。卡洛塔还只是在往上爬。

我看着晚宴上的其他三个人。威德伯恩先生和太太,应该怎么说?威德伯恩是一个枯槁的高个男人;而威德伯恩太太矮胖,能言,热情。他们看起来是那种对一切与舞台有关系的事物都有兴趣的有钱人。事实上,他们似乎不愿意谈论任何其他话题。由于我最近离开过英国一段时间,他们好像觉得我已经令人悲伤地落后于时代了,威德伯恩太太最后干脆转过身去,不再关心我的存在。

晚宴上的最后一个人是卡洛塔·亚当斯的男伴,圆脸、深肤色,是个看上去很讨喜的年轻人。我一开始有些疑心,觉得他似乎有些醉了。随着更多香槟下肚,这一点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看起来好像是受了很深的伤害。晚宴的前半段他一直阴郁沉默地坐在那儿。直到后来他才向我吐露心声,好像是把我当做了他最老的朋友之一。

“我想说的是,”他说,“不是,不,我的老朋友,不是这样——”

我就把他语句中的含混和那些模糊的用语一起省略了。

“我想说的是,”他继续说道,“我问你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带着一个姑娘——我是说——到处跑,到处搅事。不是说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清教徒们——五月花号——那些个事情。妈的——这姑娘挺正直的。我说的是这个——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这话很难开口。”我安慰他。

“对,去他妈的,就是这个。妈的,为了参加这个宴会,我得去找我的裁缝借钱。好人啊,我的裁缝。我欠他钱好几年了,倒成了我们之间的一种契约。没什么比得上这关系了。我把话放到这儿,老哥们儿。你和我,我和你。对了啊,你到底是哪位啊?”

“我叫黑斯廷斯。”

“可不就是吗。我可以马上发誓,你像极了一个叫斯宾塞·琼斯的哥们儿。亲爱的老斯宾塞·琼斯啊。我在伊顿和哈罗读书的时候认识他的,找他借过五英镑。我要说的是啊,一张脸可以和另一张脸长得很像——我就是这个意思。要是咱们都是中国人,那我们彼此就分辨不清了。”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忽然振作起来,又喝了一点香槟。

“还好啊,”他说,“我不是他妈的黑鬼。”

这个念头似乎又让他兴高采烈起来了,他接着说了好些开心的话。

“朋友,要往光明的一面看,”他算是恳切地说,“我的意思是,多看光明的一面。总有一天——等我大概七十五岁的时候,我就会变成有钱人了。等我叔叔死了,我就可以还钱给我的裁缝了。”

他坐在那儿,抱着这个想法开心地笑着。

这个年轻人似乎有种很奇怪的令人喜欢的特质。他的脸圆圆的,蓄着一撮可笑的黑胡子,给人一种被困在沙漠中央的感觉。

我发现卡洛塔·亚当斯一直在注意他。她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起身离开,晚宴就此结束。

“你能上我这儿来真是太好了。”简说,“我真喜欢趁着一时高兴就做什么事,你是不是也这样?”

“不,”亚当斯小姐说,“恐怕我总是在做事之前仔细计划。这省了——麻烦。”

她的态度里有些不那么愉快的感觉。

“不管怎样,结果对你好就行了,”简笑起来,“我还从没像今晚看你的表演时那样高兴过。”

这个美国姑娘马上变得和颜悦色了。

“过奖了,”她热情地说,“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我需要鼓励。我们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