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昨日重现

修的怒火像是寂静的极夜。

明明是光明的存在,年长的法神,却像是一片平静的深潭,无人知道他的情绪。而历经万年,从“神”变成了“人”,学会了喜怒哀乐,却也是很少动怒。

而他的逆鳞从之前到现在,从未变过。

那就是将夜。

法师看着那僵冷的傀儡,心中的痛切与愤怒几乎溢出来。他气的浑身都在抖,可面上看不出,唯有鎏金色的眼眸沉沉的。

将夜见他发抖,连忙伸手把他抱住,在他的颊侧蹭了一下,略带心虚地安抚道:“别生气,修……”

“你瞒了我什么?”

“……”

那翅膀展开的傀儡刺客即使为人所控,即使死去万年,也依旧有着最强劲的身体,最逆天的战斗天赋。

他所过之处,人类的反抗皆被镇压,手中的匕首收割着生命,仿佛跳舞的死神。

将夜低声道:“我去处理……”

修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道:“我来。”

“我来解决,你若是不忍心动手,会受伤的。”将夜却是很坚决。

“……”

傀儡刺客的背后是深渊的大军,正在攻城,此起彼伏的魔法在空中闪烁着,仿佛璀璨的星辰。

法师的黑色外袍凌空飞扬,遮挡容貌的斗篷之下,是摇曳的金发。他好像还要说些什么,傀儡刺客却执着刀,向着法师的方向刺来。

那是一道迅疾如电的光,躲无可躲。

修即使知道对方不过是傀儡,却也为之一窒。

将夜对他刀刃相向,这件事着实太讽刺,太荒唐。

却让他心如刀割。

可下一瞬,便被腾空而起的将夜用讨逆格开,刀锋未收势,划破傀儡大片的衣襟,露出苍白的皮肉。

而那躯体之上,竟然有着数个贯穿性的伤口,疤痕狰狞,仿佛艺术品上的残缺,刺眼至极。

修的手在颤抖,思绪纷乱。

将夜对自己下手一点障碍也没,反倒是对他:“你在对谁动手?”

傀儡无机质的银眸看着他,没有倒映出任何的影子。将夜啧了一声,知道留着他绝对是个□□烦,便是从腰间拔出悲歌,反手执着,向着傀儡线刺去。

线微颤,但是没有断。

这并非材料,而是一种“意志”。

操纵着傀儡的,并不是生物。

将夜眼眸一凛,继而迅速后撤,却见那傀儡刀光一闪,竟然差点把他的臂膀削断。所幸他躲得快,只是兜帽落下,被削掉一丝头发。

而傀儡的容貌也暴露出来。

一人白衣凛凛,刀光如雪,爱人在身侧,端的是意气风发。

另一人犹如镜像,却是白袍斑驳,身上有着多处陈年的伤痕,身上还连着傀儡丝,为人所控。

万年的时光流淌而过,留下深深的痕迹。

何等讽刺。

傀儡的容貌如同冰雪,有棱有角,还有着些许年轻的傲气。

而将夜,却是真正被打磨过的源石,拥有最美的辉光,是最耀眼的晨星。

过去与未来。

死与生。

修的手中抓着光凝结成的龙尾,魔法组成的巨龙早已蓄势待发,横扫天空中的深渊大军。法师的魔法所过之地,皆是摧枯拉朽。

而他看着那熟悉的,却带着些死气的容貌。

本来已经准备好的魔法,竟然一个字也念不出来。

*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将夜很少去回忆他最后的时光。

黑暗无光的深渊之中,他机械性地挥刀,斩杀着怪物。它们好不容易再度获得出去的契机,却又被他关了回去,哪里能不恨?

它们叫嚣着,怒吼着,认为他是叛徒,并且孜孜不倦地扑上来,试图撕下他身上的血肉。

战斗,无止尽的战斗。

他已经重伤,却又要去应付这样的围杀。他很清楚,自己会死在这封闭的深渊之中,再也无法逃离。

直到他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他燃尽最后一丝生命的火光。

他不知道在深渊搏杀了多久,他只是想,若是多杀掉一个深渊的怪物,未来,人界就会安全一点。

离修的理想,也会更近一些。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路闯入深渊的最深层。那时,他已经伤痕累累。

他本以为,那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他。

或许是深渊的领主,或许是囚困的怪物。他需要杀了他,才能为大陆维持数万年的安宁。

但是他只看到了一片空荡。

黑暗的尽头,什么也没有。

他的血濡满了他来时的路,白袍斑驳,银发染红,连双眸都是空茫的。

他的脊背,胸腹,都有着惨烈的贯穿性伤痕,力量燃尽,身躯也接近消亡。他收拢起肩胛的翅膀,那里的封印燃烧一样地作痛。

血缘与立场,忠诚与背叛,自由与枷锁。

一切都烙印在了他年轻的灵魂上,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将夜在跃下神山的那一刻,灵魂已经被修带走。支撑着他的,无非是一缕执念,让他苟延残喘,靠着最后的那一点思念战斗至今。

而在这永恒的黑暗之中,他终于累了,带着倦意垂下眼眸。他的眼中,犹如星辰一样的光已经暗淡,在荒芜的死寂之中迎来终结。

可他仍然还有着最后的骄傲。

他不肯跪下,不肯倒伏,而是用刀支撑着自己,踏着千万年的尸骨,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最深处的祭坛。

两侧是沉默的巨像,历代深渊之王都埋骨于此。

他没有去看那空荡的王座,而是走上祭坛,裹紧了残损的披风,好像这样能够汲取一点点的温暖。

他眼前已经模糊,却坚持着把自己的刀具擦净,仿佛最温柔的情人。

然后他收拢了骨翼,像是孤独的鹰最后舔舐着自己的羽毛。

那些光辉与暗淡,自由与坠落,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好像从未从这黑暗之中出去,外面的一切,仿佛一场美好的梦。

修死了,梦境也就碎了。

血脉在呼唤,祭坛的功能印在他的骨子里,他很清楚,只有自己的神体镇在这里,才能让深渊的入口彻底关闭。

于是一生为自由高歌的鹰,亲手关闭了通向外界的门,把自己永远锁在了黑暗里。

世人也许不会再传颂他的故事,他是神话的幽灵。刺客的存在,永远是正史的无名氏。

无人喝彩,无人铭记。

他也毫不在乎这些,像是流浪的猫,有些不安地蜷缩着,舔舐着伤口。

他用楔子钉在自己的肩胛中,让自己成为最后的死囚。

鲜血流入祭坛,一点点带走他如风中残烛的生命。

将夜用最温柔的口吻念着他的名姓,在虚幻的回忆中反复回想着他的音容,他的微笑,他的最后一面。

他生的那一刻不辉煌,死的这一刻也寂静无声。

人间四月天,正是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