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5页)

话筒里的怒吼变得更加疯狂。

“我亲爱的绍斯金德夫人——我能叫您乔伊斯吗?那好,没问题。我亲爱的绍斯金德夫人,请允许我这么说。账单不需要您担心,别因为它而感到惊慌或不安。我恳求您,请不要让它成为您的焦虑来源。您就咬紧牙关付钱吧。”

他把脚从桌上拿下来,趴在办公桌上,缓慢但无情地将电话移向底座。

“和平时一样,绍斯金德夫人,很高兴和您谈话。现在,拜拜啦。”

他终于放下电话,然后又拿起来,随手扔进垃圾筒。

“我亲爱的理查德·麦克杜夫,”他说,从办公桌底下拿出一个巨大的扁平盒子,放在桌上推给理查德,“你的比萨。”

理查德诧异地瞪着他。

“呃,不了,谢谢,”他说,“我吃过早饭了。谢谢,你自己吃吧。”

德克耸耸肩。“我跟他们说过你周末会去结账,”他说,“哦,对了,欢迎来到我的办公室。”

他朝破破烂烂的四周随便挥挥手。

“照明是好的,”他指着窗户说,“重力依旧起作用,”他拿起铅笔扔在地上,“除此之外就只能碰运气了。”

理查德清清喉咙。“这是什么?”他问。

“什么是什么?”

“这些,”理查德叫道,“所有这些。你似乎开了一家整体侦探事务所,但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我提供这个地球上独一无二的一项服务,”德克说,“‘整体’一词表达了本人的信念,我们在此处理的是万物之间本质性的相互……”

“对,我刚才已经听见了,”理查德说,“我不得不说,它听起来像个盘剥容易上当的老妇人的借口。”

“盘剥?”德克问,“唔,要是真有人向我付过钱,大概确实就算是了,但你尽管放心,我亲爱的理查德,这种事我连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见过。我活在我们所谓的希望之中。我希望能接到引人入胜且有利可图的好案子,我的秘书希望我能付她工资,她的房东希望她能缴房租,供电局希望房东能付电费,等等等等。我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乐观生活态度。

“另一方面,我给了很多迷人又傻气的老妇人一个高高兴兴泄愤的好理由,同时百分之百地确保她们的猫咪能够享受自由。有没有,你问我——我替你问了,因为我知道你知道我有多么讨厌被打断——有没有一个案子动用了我哪怕最少一点的智慧?而你用不着我来告诉你,我的智慧有多么无与伦比吧。不,没有。但我失去希望了吗?我垂头丧气了吗?对。直到,”他又说,“今天。”

“哦,好的,很高兴你这么说,”理查德说,“但猫跟量子力学什么的全是瞎扯吧?”

德克叹了口气,训练有素的手指轻轻一抖就掀开了比萨盒的盖子。他悲哀地打量着冷冰冰的圆形东西,然后撕了一块下来。辣香肠和凤尾鱼的碎片洒在办公桌上。

“我相信,理查德,”他说,“你肯定熟悉‘薛定谔的猫’这个概念。”他把大半块比萨饼塞进嘴里。

“当然了,”理查德说,“呃,还算熟悉吧。”

“具体说说?”德克嚼着满嘴食物说。

理查德气恼地在座位上动了动。“那是一个例证,”他说,“用以说明在量子层面上,所有事件都由概率控制——”

“在量子层面上,因而也就是在所有层面上,”德克说,“只是在比亚原子更高的所有层面上,在事件的正常轨迹中,我们难以区分这些概率的累积效应和不可违反的物理法则的效应。请继续。”

他把又一块凉比萨塞进嘴里。

理查德觉得德克的嘴里已经塞进太多的东西。食物,加上他说的那么多话,进出他那张嘴的交通可谓川流不息。他的耳朵却恰恰相反,在对话中几乎完全被弃用。

理查德忽然想到,假如拉马克是正确的,如果能够把这种行为代代遗传下去,说不定颅骨内的结构就会迎来某些翻天覆地的变化。

理查德继续道:“不但量子层面的事件由概率控制,而且这些概率在受到观测时才会分解为具体事件。用我听见的你刚才在颇为古怪的对话中用过的术语来说,观测行为使得概率波坍塌。在此之前,比方说一个电子,它所有的可能性路径全都作为概率波共同存在。没有什么是确定的,直到观测为止。”

德克点点头。“大致如此,”他又咬了一大口比萨,“但猫呢?”

理查德明白了,假如他不想看着德克吃完剩下的全部比萨,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自己全吃完。他卷起剩下的比萨,在一头咬了一小口。味道好得出奇。他又咬了一口。

德克惊诧而厌恶地看着他。

“好的,”理查德说,“薛定谔的猫这个概念是想提出一种方法,使得量子层面的概率行为能够影响宏观世界。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的日常世界。”

“对,说来听听。”德克说,用凄惨的眼神望着剩下的比萨。理查德又咬了一口,喜滋滋地说下去:

“想象你抓了一只猫,将它放进一个完全密封的盒子。你还在盒子里放了一小块放射性物质和一瓶毒气。你调整装置,每隔一段时间,那块放射性物质里就会有一个原子以百分之五十的几率衰变,释放出一个电子。假如衰变确实发生,这个电子便会触发开关,释放毒气,杀死那只猫。要是衰变不发生,猫就活着。一半对一半。概率取决于那个原子衰变或不衰变。

“按照我的理解,重点在于:单个原子的衰变是量子层面的事件,在被观测到之前不存在确定性的结果,但你无法进行观测,直到打开盒子去看猫是否活着,然而这个行为会造成一个出乎意料的后果。

“在你打开盒子之前,猫的生死处于不确定的状态下。它活着和死去的可能性是两个不同的波形,在盒子内互相叠加。薛定谔提出这个概念,是为了演示他认为量子理论有多么荒谬。”

德克起身走到窗口,想必不是为了那不值一提的风景——窗户俯瞰一座旧仓库,一位另类喜剧演员正在挥霍他极为丰厚的广告收入,将其改造为奢华公寓——而是因为他不忍心眼看着最后一块比萨消失。

“说得好,”德克说,“给你鼓掌!”

“但薛定谔和这个……这个侦探事务所有什么关系呢?”

“哦,这个嘛。唔,有几位研究者真的做了这个实验,但等他们打开盒子,却发现猫既不活也不死,而是彻底失踪了,他们叫我去调查。我推理出的结果是,没有发生任何稀奇的事情。猫受够了被反复关在盒子里,偶尔吃毒气,捞到第一个机会就跳窗逃跑了。多亏我想出办法,放了一碟牛奶在窗台上,用哄骗的声音叫‘伯妮斯’——那只猫叫伯妮斯,你要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