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男孩

科妮莉亚·芬克

亲爱的福尔摩斯:

你总是有意将你的过去掩藏在神秘的帘幕之下。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如果你的过去被掌握在敌人手中,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武器。只有一件案子暂时地揭开了那道帘幕,而我遵从你的意愿——甚至可以认为那是一种命令——毁去了我们有关此案的一切记录。但我对你有着足够的了解(尽管由于你的种种阻碍这并非易事,我亲爱的朋友——而我现在敢于这样称呼你),因此我确定总有一天你会愿意回头看看,并且明白我为什么要保留这封信:过去的阴影让你成为了你这样的人。

我经常怀疑,你之所以如此充满激情地揭露他人的罪行和秘密,是因为它们会让你回想起你自己掩盖起来的秘密。相较于其他案件,这桩案子——让我们暂且称它为“失踪男孩案”吧——更好地证实了这一猜测。它让我明白,我最好的朋友将他的情感用一层层的寒霜覆盖起来,是因为他被回忆所萦绕,只有在如此冻结的、死气沉沉的状态之下,他才能够忍受这些回忆。伟大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所惧怕的魔鬼始终存活在他的内心之中,而他掩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就是它们的居所。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我们经常说的这样一句话,实则不过是将我们在此后得知的一切投射到过去的某一刻罢了,而且我们自己也知道是如此。但是,这话并没有错。我第一眼看到那个男孩时就产生了一种预感——那孩子首次介绍自己时自称尼古拉斯·霍金斯。那是——而且仍然是——真实的。

尽管哈德森太太——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并不是一个以洞察力见长的女人,但即使是她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但这并不是一切的开始。我前往故事核心部分的脚步或许是太过急切了。

这个案子起始于某次你如此慷慨地给予贝克街小分队的大餐,每当他们给你带来有用信息的时候,你总是会请他们吃这样一餐。有时候,贝克街221B号甚至有超过二十个肮脏的小流浪汉。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哈德森太太都需要我的帮助,因为她经常会发现他们那肮脏的手指放在对她来说非常贵重的物品上面。相反的,你总是很喜欢这些未成年的罪犯围绕在你身边。你具有非凡的装扮技巧和欲望,同时也有能力以比大多数人更有条理的方式去思考——即便是身处于你自己有意制造的混乱环境之中也是如此。然而你的这一偏好是目前为止我掌握的最有力的证据,可以揭示你内在的自我是蔑视权威的。你很可能会补充说,你蔑视的是那些建立在可疑基础上的权威。但我怀疑你蔑视一切权威,特别是宗教和政治类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坚信规则的必要性,也是一个维护正义原则的有力战士,但他很少意识到规则和正义也体现在人类的法律之中。因此他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地忽略甚至有意违背法律,只要他认为自己的行为是真正正义的就可以。

那些相当自豪地自称为贝克街小分队的男孩们对此有着与他相同的观点——他们很可能比和我们一同寻求正义的成年合作者更好地理解这些观点。生活早早地教育这些孩子:人类社会的法律保护的主要是财产而非健康和福祉。贝克街小分队的孩子们从来没有机会建立“这个世界是正义的”这样的信念,因此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观感是严厉而无情的,这值得敬佩,因为他们周围的成年人都戴着一副幻觉的眼镜来安慰自己。

这个团伙的头目比利·利赛德再一次地带来了一位新的男孩来参与他们所谓的“贝克街的盛宴”。贝克街小分队一直在街道上或是河岸两边的垃圾场里招募新的成员,我知道有几个男孩是他们从有虐待癖的父亲那里救出来的。有时,他们甚至会从济贫院里释放未成年的男孩。比利总是会把新成员带到我那里去,以确定他们身上的皮肉伤没有掩盖着骨折或是脏器破损之类的重伤。对于贝克街小分队的大多数成员来说,“家庭”意味着危险,而“家”可以简单地译为战场。事实上我认为这些小孩子所遇到的暴力,以及暴力对他们的伤害远远超过穿着制服的士兵们所遭受的一切,因为在家庭中本来就不应当有战斗,而在这战斗之中又没有同伴来保护他们的后方,只有对那些本来应该爱他们、保护他们的人无助的恐惧。

使得尼古拉斯·霍金斯引人注目的原因并不是他的衣服。小分队的成员们经常穿着一些式样时尚、制作考究的衣物——毕竟他们都是技术高明的小偷。每当我们不能以更合适的方法来获取一些证据时,就会派他们出马。是的,新来的男孩所穿的衣服做工十分精良,所有的那些污渍和灰尘都不能遮掩这个事实。但我也注意到了他脚上那双昂贵的鞋子大小刚好合适,而不像其他孩子的鞋那样有的过大,有的过小(你所教给我的推理方法毕竟不是徒劳无功)。这孩子面上虽有尘垢,仍能看得出他的脸色相当白皙,但不是那种在济贫院待得久了营养不良的那种苍白。那可以说是一个家境富有、未经风雨摧残的男孩所显露出的那种白皙。那双接过哈德森太太递来的盘子的手是瘦削而柔软的,而当我询问他的姓名时,他所吐出的每一个元音和辅音都透露出他受过良好的教养,不过我却没有听出伊顿或是威斯敏斯特的独特口音。

我的朋友,使我联想到你的并不完全是他那瘦削的脸颊,虽然这也是他与你略微相似的地方之一。不,是那个男孩的眼神。既叛逆又无所畏惧,尽管受到了一点点恐惧的侵蚀;其中充满了激昂的情感,然而却被他的聪慧所掩盖,被他的痛苦所冻结。还有他的姿态——那么笔直,那么骄傲……他在与他内心中一切虚弱的、年轻的、易受伤害的东西作战。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无比熟悉。

你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切。小分队带来的是一个年轻的你自己,虽然男孩的头发是金色而非黑色,而那双和你一样时刻充满了戒备的眼睛是棕色的。

尼古拉斯·霍金斯一言不发,与此同时,其他人全都在不断地吵闹,以至于哈德森太太每次往他们的盘子里填上肉汤和土豆泥时,都会朝我投来闷闷不乐的目光。

不,他一个字都没有说,也没怎么吃东西。但他偷了一支已经用了很久的银叉子——那是你不顾哈德森太太的抗议而允许贝克街小分队使用的。

我瞥了你一眼。

是的,你已经注意到了这次偷窃。

男孩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将银叉子藏在他肮脏的衬衫下面,但他显然不像其他男孩那样拥有久经锻炼的偷窃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