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马案

花如映一袭红衣,站在被枯黄的野草覆盖的土堆上,脚下的乱坟野冢密密麻麻一望无边,磷火忽起忽落,惊走了叼着枯骨的野狗,汪汪乱吠又引得远处怪鸟嘶声长啼。

好在月色尚可,花如映俯下身来,伸手一抚膝前一块写着几行潦草小字的木牌,幽幽道:“找到你了。”说着冷笑一声,“你贪得无厌,滥杀无辜,竟然为了几幅画欺负到自家师叔的头上,说来死不足惜,我为你收尸,一来是看爷爷的面子,二来是尽同门之义,自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薛恕摇头道:“这家伙说起来也算一代传奇,最后竟然死在那么个老家伙手里,实在是阴沟里翻船。花姐姐,你打算把他迁葬到哪里?花爷爷墓旁?”

“他不配。”花如映轻声道:“好了,掘墓,拣骨。”

薛恕攥了攥镐头,一抿嘴道:“花姐姐,还记得我们刚接的那单生意么?”

花如映狐疑道:“这时候怎么提这些事?那单生意时间仓促得紧,我们怕是找不到他手里的底牌。”

薛恕轻轻咬牙道:“于公于私,马一侬都必须死,所以……”说着一指脚下的坟包,“我想拿他做些文章。”

花如映弯眉一挑道:“好啊,你打算怎么做?”

薛恕道:“我们何必去找那家伙手里的底牌呢?给他来个偷梁换柱,咱们自己造一套底牌。”

“自己造?”花如映奇道。

薛恕目光灼灼:“对,自己造,造一套对他们没有威胁的底牌,由我来摊牌。”

莫书骐脱下法官袍,一步一挪地走出审判庭,半躺在办公桌前的靠椅上,疲态毕露。

秘书李芬堆着一脸甜腻的谄笑,端着一杯咖啡走进屋来,莫书骐不满地哼了一声,一挥手命她出去,李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咬咬嘴唇,转身离开。

莫书骐小心翼翼地从西服内兜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从十天前的早上开始莫名其妙出现在咖啡杯里的,那天莫书骐喝得猛了些,险些被这个小纸团噎死,现在他对咖啡这东西有些犯怵。

我知道,你手上沾着无辜者鲜血,十二月十八日中午,来精一茶馆二楼东阁雅间一叙。

莫书骐盯着几行行文蹩脚但写得还算方正的小字,心情格外沉重:这有些像被我赶出法院的前任秘书林济的笔迹,难道这个迂腐的家伙手里握着我的什么把柄?不应该啊……难道,他知道那件事?又或者他看到了那个……不,不可能……可是,万一他……

莫书骐像游魂一样飘出了法院,一头扎进马路对面的精一茶馆,轻轻呼了两口气,努力做出一个凶狠的眼神,用力推开了二楼雅间的门,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到他的脸上,刺得莫书骐一阵晕眩。

俊美儒雅的白衣少年是初露锋芒的侦探李修,他的推理初步锁定了震惊屏州的三桩割喉案的凶手——屏阳造船厂董事长马彪的儿子马一侬。

满脸沧桑的光头老者是巡捕房的探长何骏——亲手拿下持刀拒捕的马一侬的老巡捕。

头发花白,浑身酒气的瘦小汉子是屏州下辖天回镇的老牌治安官王驹,他曾目睹马一侬出入第二位受害人租住的公寓。

粗眉大眼,肤色黝黑的年轻人是巡捕房的新人鲁小骅,他在马公馆找到了和第三位受害人生前照片上一模一样的项链。

莫书骐脑袋一阵阵发涨:今天下午就要审判马一侬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在下午出庭,包括莫书骐自己。前天晚上马彪的秘书送来的礼金丰厚得吓人,瞬间便压断了莫书骐的脊梁,可随后登门的黑虎帮出手更是阔绰,用天阳路的一套别墅换马一侬的人头——马一侬的第一个猎物是黑虎帮三号人物“渊哥”的女儿。莫书骐素来是荤素不忌的,可是现在锁在书房保险柜里的存折和房契就像是两枚烫手的山芋,吞下一颗,就注定要被另一颗炙得皮烂骨焦。

雅间里的气氛阴抑得吓人,莫书骐迟疑片刻,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各位……”李修见莫书骐坐定,便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道,“各位前辈都是被人约到这里来的吧?”说着亮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潇洒爽利的行楷:我知道,你手上沾着无辜者鲜血,十二月十八日中午,来精一茶馆二楼东阁雅间一叙。

鲁小骅惊叫出声,何骏脸色阴晴不定,王驹醉眼朦胧,不动声色,莫书骐轻轻握了握攥在拳心的纸条:内容一模一样,可字迹完全不同!

李修环视周遭,沉声道:“大家彼此都不陌生吧?”说着咳嗽几声道,“抱歉,我最近有些感冒,嗓子痛得厉害。”

何骏眉头微皱,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约我们来的人,十有八九和马一侬有关。”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条,“这样的纸条我是从十天前开始收到的,最后一张今天早上出现在我的公文包里,文字内容和你收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字迹像极了一个我非常熟悉的人,和你那张完全不同。”

“我的也是!”鲁小骅瞪着大眼睛叫着,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抽出一张淡粉色的纸条。

李修点点头,咳嗽两声道:“那么……莫法官,王巡长……”

“我也……一样……”王驹满口酒气,轻轻拧开随身的锡制酒壶的盖子,伸手一弹,一枚湿哒哒的纸团从瓶盖里滚了出来。

莫书骐将揉得皱巴巴的纸条铺在桌上,无奈道:“看来,大家都收到了一样的……或者说,是内容一样的字条。”

李修微笑道:“看来,大家都有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呢。”

莫书骐脸色一黑,何骏眉头一跳,王驹打了个酒嗝,鲁小骅眼珠乱转。

李修轻轻晃着纸条道:“每张字条上的笔迹各不相同,但好像都是我们各自的一位熟人所写。”

何骏道:“假设约我们来的是同一个人,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局外人的笔迹?又怎么可能把他们的笔迹模仿得如此逼真?他一定调查过我们,还查得很深很透。”

鲁小骅缩了缩脖子道:“我感觉浑身发冷。”

何骏天生的川字眉又紧了几分,沉声道:“慌什么?坐直了!”

鲁小骅一个激灵,像弹起的竹子似的挺直了脊梁。

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抬头看去,见一个瘦削的男子走了进来,头上扣着一顶淡褐色毡帽,高耸的鹰钩鼻上戴着一副银丝框大墨镜,唇边颏下生着一丛密密麻麻的胡须,系一条黑色围巾,穿一件灰色长风衣,活像个裹在套子里的人,只是鼻尖的一点黑痣格外扎眼。

“阁下是……”李修率先回过神来,起身问道。

“在下方骥。”瘦削男子傲然道,“看来,凶手们都到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