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警官遇袭”在不同辖区内都会激活同一种特定反应机制。在纳瓦霍部落警局船岩分局,A.D.拉尔戈队长负责指挥。他正在家里看电视时接到了呼叫,马上了解了情况,同时通过无线电呼叫与纳瓦霍警局所有正在附近区域执勤的警察建立了联系;与新墨西哥州警署建立了联系,与圣胡安县县治安官办公室建立了联系。由于查斯卡斯山脉一头在新墨西哥州内,一头则延伸至亚利桑那州境内,而案发地萨诺斯提距州界只有十几英里,无论是船岩的调度员还是其他任何人都不敢打保票说具体案发地到底属于哪个州,所以拉尔戈队长的无线电呼叫也延伸到了亚利桑那州的高速公路巡逻队。又或多或少出于礼貌地打到了阿帕契县县治安官办公室里,恐怕和那里也沾着些关系,尽管阿帕契县在南边一百多英里之外。

联邦调查局对发生在印第安保留地上的重大犯罪行为拥有最高司法管辖权,但其在法明顿的办公室稍晚一点才从电话中得知此事。这条信息直接被转给了杰伊·肯尼迪,他当时正在一位法官家里玩一种叫“一点对一分”的桥牌游戏。电话铃响起时,肯尼迪刚刚连赢了两把,正打算凑个小满贯,适当地叫叫牌。他接过电话,匆忙结束了牌局,算了一下积分,收了赢来的二十三块半就走了。这时离晚上十点还差几分钟。

十点半过几分钟时,吉姆·契返回比斯提的住处。他在六百六十六号高速公路上接到了来自法明顿的救护车,就在利普霍恩被小心地抬进车厢时,拉尔戈队长赶到了——戈尔曼开车同来——接手指挥工作。拉尔戈连珠炮似的问完问题,就送救护车上了路。接着,又通过无线电进行了一系列快速检查,确保路障已经设置到位。他扯掉麦克风坐下来,交叉双臂,注视着契。

“路障可能设晚了。”他说。

对契来说,这可真是漫长的一天,此时所有肾上腺素带来的兴奋感都已退去,只剩下疲惫。“谁知道呢?”他说,“没准他停下来修理了一下轮胎,没准他根本就没开车。如果是比斯提干的,他可能直接回家了。如果——”

“你认为除了比斯提,还有可能是别人干的?”

“我不知道。”契说,“这是他的住处,他对人开过枪。不过也许有人不喜欢他就像他不喜欢别人一样,那人过来开枪打死了他,然后把他拖走扔到悬崖底下了。”

拉尔戈皱起眉头,暗示自己不喜欢契的腔调。他瞪了契一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道,“一个病弱的老头和两个带着枪的警察?”

拉尔戈显然没期待契回答,而契也没打算回答。

“你和戈尔曼回那边去,看能不能找到他,”拉尔戈说,“我会让州警和治安官手下的人跟在你们后面。别试图甩掉他们。”

契点点头。

“我要在这儿等肯尼迪,”拉尔戈说,“然后我们会去找你们的。”

契走向自己的车。

“还有一件事,”拉尔戈喊道,“别让比斯提开枪打着你。”

现在,十点五十五分,契把车停在比斯提家那盏已经不亮了的电灯下,下了车,等着后面那些人跟上来。他觉得很傻。比斯提的车依旧不在,小屋里依旧黑着灯,一切都与他们离开时一样。比斯提还留在附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传来一阵开关车门的动静,那些人到了。

契讲了讲大概的情况,在黑暗中指出霍根屋的位置,枪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一行人走上斜坡,手里都拿着武器。州警带了一把短筒防暴枪,治安官带来的警官带了把步枪。两小时之前发生在这里的事对契来说已恍若隔世,仿佛是他的幻觉。

霍根屋旁边没人,屋里也没人。

“这里有些东西。”那位州警说。他是位老警察,一头红发,满脸晒斑,这都是阳光留下的永久纪念。他站在那里,对着一个金属圆筒皱起眉头,那个圆筒反射出手电筒的光。“看上去像是点三八口径的,”他说,“谁来处理这个证据?”

“就让它留在那里等肯尼迪来吧,”契说,“这里应该还有一枚。”

他认为那枚空弹壳肯定不是出自一把30-30枪,它要短一些,是手枪的子弹。鉴于发射时的情况,很可能是一把自动手枪——不是左轮手枪。如果是比斯提开的枪,那他似乎快有一个武器库了。

“找到啦!”州警说。手电筒的光聚集在地面上,离发现第一枚弹壳的地方约有一大步的距离。“同一口径的。”

契没有费心去看那枚弹壳。他正考虑如何提醒大家走路时小心一些,不要破坏了有用的踪迹。在像现在这种风干物燥的天气里,除了浪费时间以外,他想不出追踪还有什么意义。除非还能找到拖拽的痕迹,无论什么东西被拖到这里都应当很容易找到。

果然找到了!

“喂!”戈尔曼叫道,“这儿有具尸体。”

尸体半隐于一丛手杖木中,头朝向山下,脚朝着山上。两腿仍然横向分开着,看起来不管是谁把他拖到这里,应该是拉着腿拖,然后一扔了事。

死者是罗斯福·比斯提。在契和戈尔曼两人的手电筒灯光合照之下,他黄色的面孔显得更黄了——不过他的表情倒没有因为死亡而改变太多。比斯提看上去仍旧冷酷而顽固,仿佛挨枪子正是他所期待的一样——绝望生活的圆满结局。一路拖拽使得他的衬衫一直卷到了肩膀,胸脯和腹部都裸露在外。蜡黄的皮肤上赫然开着两个小洞,都在瘦骨嶙峋的胸部,靠下的那个旁边的血迹更多一些。多么小的洞眼呀,契想着。真是奇怪,生命之风就从这么一个细小的洞眼里飘散了。

戈尔曼正望着他,脸上好像挂着一个大问号。

“这是比斯提,”契说,“可能是那个朝利普霍恩长官开枪的家伙杀死了他。我估计,我们——就是长官和我——开车往这里来时,他正往山上拖尸体呢。”

“他是在朝长官开枪之后才溜走的。”戈尔曼说。

“而且逃了个无影无踪。”契补了一句。

四支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尸体。只有来自圣胡安县的警官仍然在光圈之外的黑暗里徒劳无功地搜寻着。

罗斯福·比斯提家院子的空地上又停了两辆车。契听到了开关车门的动静和肯尼迪的声音,肯尼迪和拉尔戈队长正沿着斜坡走上来。

契的手电筒照在枪眼上方,就在比斯提的左乳上——那里有个淡红色的狭长印记,约有半寸,是个正在愈合的伤口。一般说来,在这个部位有伤口似乎有些怪。它让契想到比斯提的钱夹,想到他曾在里面看到的那枚骨珠,想到那个钱夹会不会在比斯提被倒提着脚拖上斜坡的过程中掉出他的后裤袋,如果找到那个钱夹,那枚骨珠会不会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