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讯问

阿比盖尔去世的这个早晨,约翰·明钦医生秩序井然的心灵一再遭受重大打击。他的医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实习医生在走廊里踱来踱去,明目张胆地违反医院的行为规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大声地用专业词汇讨论着刚发生的这起谋杀案的细节。女士们也觉得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仿佛没什么必要了,她们咯咯地笑着,喋喋不休地讨论,直到恼怒的护士们将她们撵回工作岗位和病房里。

医院的一楼站满了形形色色的探员和警察。明钦皱着眉,跌跌撞撞地穿过挤满人的走廊,停在了手术准备室的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一位抽着烟的警探打开门,放他走了进去。

他迅速瞥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满脸苍白的杰尼像一只正在咆哮的狼,站在房间正中央怒目而视。奎因警官站在他的正对面,面孔上流露出困惑和恼怒的表情;埃勒里·奎因则斜靠着轮床,正用手指挑动着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屋子里四处都站满了便衣警察,他们虽然沉默不语,但都机警地注视着周遭的环境。

明钦咳嗽了一声,老警官脚跟一转,穿过房间走到了办公桌旁。杰尼的脸上勉强恢复了点儿血色,身体跌坐在椅子上,活像个破漏的空口袋。

埃勒里微笑着打招呼:“约翰,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打扰了,”明钦神色有点紧张,“休息室那边出了点儿小状况,所以我觉得应该——”

“是道恩小姐?”埃勒里马上问道。

“是的。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现在最好立刻把她送回家里。你们看可以吗?”

埃勒里与父亲低声交谈了几句。奎因警官起身,一脸忧郁地望着明钦。“明钦医生,你确实认为那位年轻的女士需要……”他犹豫了一下,说起了另一件事,“她在这儿最近的亲属是谁?”

“道恩先生——亨德里克·道恩。他是她的舅舅——阿比盖尔·道恩唯一的弟弟。我还建议能有一位女性陪伴在她身旁——也许福勒小姐……”

“道恩夫人的陪护?”埃勒里缓缓说道,“不,她不太合适。至少现在还不合适……约翰,道恩小姐和唐宁小姐熟络吗?”

“她们也只是认识。”

“真麻烦,这就不好办了。”埃勒里胡乱咬着指甲盖。明钦瞪大了眼睛,看起来他并不了解所谓的“问题”指的是什么。

奎因警官不耐烦地插了进来。“哦,我说啊,儿子……道恩小姐现在不宜留在医院了,如果她感觉很糟糕的话——可怜的孩子——那就让她回家吧。现在就让她回去吧,之后我们也好继续调查。”

“好吧,”埃勒里前额的皱纹依然没有舒展,他心不在焉地拍了拍明钦的肩膀,“叫唐宁小姐陪道恩小姐和道恩先生离开吧。但是在他们离开之前——对了,最好这样,约翰逊,最好让道恩先生和唐宁小姐来我这儿一趟。我不会耽误他们多久的。约翰,我猜现在应该有个护士陪伴在道恩小姐身旁吧?”

“当然。另外,年轻的莫豪斯也陪在她身旁。”

“那萨拉·福勒呢?”埃勒里问道。

“也在那儿。”

“约翰逊,待会儿你出去的时候,记得把福勒小姐带到手术观摩厅里坐着。我们传唤她之前,她不得随意走动。”

一位风尘仆仆的警探迅速离开了房间。

紧接着,一位身着白色大褂的年轻实习医生从走廊处越过守门人,走进了房间。他胆怯地向四周张望着,腼腆地走近了杰尼医生。

“嘿,干什么呢!”警官咆哮道,“年轻人,你在搞什么?”

维利漫步踱至这位实习医生面前,实习医生一下子就蔫了。这时外科医生站了起来。

“哦,不用担心,他只是我们医院的医生。”杰尼用疲惫的语调说着,“皮尔逊,找我什么事?”

年轻的医生结结巴巴地说:“霍桑医生刚才来电话,医生,他来问有关心绞痛会诊的事。他说这事儿得抓紧……”

杰尼用力拍了一下前额。“完蛋了!”他惊叫道,“我给忘得一干二净!我真是糊涂了,忘得一干二净——麻烦听我说,奎因,你必须先放我走。这是非常重要的事。路德维格的心绞痛病情非常严重,这种病若不好好会诊,死亡率相当高……”

老警官看了看埃勒里,儿子则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我们可没有资格阻碍您拯救他人的生命,医生。如果您必须去,那就去吧!”

此时杰尼医生已经走到房门口了,正用手推着年轻实习医生的后背。听到奎因的话,他停了下来,手握着门的把手,回过头,露出一排熏黄的牙,脸上摆出一个怪异但焕然一新的笑容。“一场已经发生的死亡将我带至此处,而一场即将到来的死亡又把我带离此处……再见!”

“别那么着急,杰尼医生。”奎因警官一动不动地发出命令,“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离开市区。”

“天哪!”外科医生一边愤怒地吼叫着,一边急躁地退回房间,“这不可能。这个星期我要去芝加哥参加一个医学会议,我打算明天就去。怎么能这样?即使阿比盖尔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

“我说了,”老警官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你不准离开这座城市。你最好听我的话,我不管你有会议还是没有,否则——”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外科医生尖叫着冲出了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维利三步跨过整间术前准备室,对身形魁梧的里特警探示意。“你去跟着他!”他吼道,“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否则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里特咧嘴笑了笑,迅速冲向走廊,发出一阵噪声,消失在杰尼离开的方向。

埃勒里用一种消遣的语气说:“我们这位外科医生朋友的一大爱好,就是呼唤造物主的大名,这和他所从事的讲究科学精确的职业真是矛盾啊,你说是不是?”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警探约翰逊打开通往手术大厅的门,侧身立到一旁,伊迪丝·唐宁和一位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进来。

奎因警官踏步上前。“是唐宁小姐和道恩先生吗?请进来,请进来!我们保证不会占用你们俩太多的时间。”

伊迪丝·唐宁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她的发型凌乱,双眼红肿,眼神无比冷酷。“麻烦你们快点儿吧,”她说话的腔调如金属般坚硬,“赫尔达现在的状况很糟糕,我们必须立即把她送回家去。”

亨德里克·道恩拖着笨重的身体,向前挪了两步,进入了房间。老警官和颜悦色地望着他,内心不禁萌生出一丝惊异。道恩的肚子上肥肉叠了一层又一层;他就像个软泥怪一样,与其说在走路,不如说他在流动着。每走一步,他肚皮上层层叠叠的肥肉就整体震颤一下,就像一首带着韵律的歌谣。他肥胖的大脸盘活像圆圆的月亮,油光可鉴,布满了粉红色的雀斑,浑圆的酒糟鼻头完全是红色的。他的头发彻底掉光了,头顶的皮肤呈现不健康的惨白色,在房间里锃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