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秘密行动(第6/7页)

当年他曾经在那个安徽的边远小镇住过半年,她是那里唯一的漂亮女人,而他英俊潇洒,又是从大城市来的,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们走到了一起。可是,他从未想过跟她结婚。在调回城市前不久,他就向她提出“暂时分开”,他骗她说,将来有一天他会回去娶她,当然,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怕她到单位闹事。他警告她不要跟他联系,因为这会影响到他的前程,一旦他前程尽毁将不可能履行当初的承诺,可是,他回城后,她还是不断给他写信。后来,她告诉他,她怀孕了。那是他看过的最后一封信,他给她寄了200元,让她尽快去堕胎。当时的200元不是个小数目,他觉得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接到钱后,那女人就没再来过信,他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他万万没想到,若干年后,他会在自己的工作单位门口遇见他的“私生子”。

这个自称是他儿子的年轻人,有一张颇为清秀的脸,当年他大概16岁,外表看起来,跟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当他仔细端详对方的脸时,他发现这个自称“桑籍”的男孩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的东西,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那种东西,那就是,冷酷。

当年,16岁的桑籍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表现出来的平静令他印象深刻。面对他的冷漠、厌恶和接连不断的质问,他原以为这孩子会痛哭流涕,会痛斥他的恶性,会诉说那女人对他的思念,最后,可能会让他回去看看她——他可不想再见到那个早就人老珠黄的旧情人,可是,他听到的却是——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认我,我也不想住进你的家。”桑籍说。

他注视这孩子的眼睛,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于是,他在惊慌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那你想要什么?”他心里在盘算该用多少钱才能打发眼前的这个少年。当时,他并不是有钱人,他只不过是一个银行的部门小头头。

“我要读书。你替我付学费。”

“你要读书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

桑籍冷漠地注视着他,他说不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三百元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拿了钱就快走,我没功夫接待你,也没办法照顾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籍就不慌不忙地念出了一个电话号码。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他家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你怎么会知道?!”他吼道。

“你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三岁,今年13岁。如果你不付钱,我就强奸她,然后告诉她,我是她哥哥。”桑籍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

那的确是他的女儿。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人。而且,桑籍脸上的神情让他相信,这个16岁的男孩真的会说到做到。

于是,他屈服了。

在之后的五年里,他给了桑籍不少钱,他知道这个男孩学了电脑技术、英语、医学、驾驶甚至表演,他上的都是不需要注册真实身份的培训班,也就是说,如果用假身份证也能蒙混过关,这让他慢慢放下了心。不是正轨学校,就不需要说明家庭背景。看起来,桑籍的确无意进入他的家庭。事实上自从他开始每月负担桑籍的学费后,桑籍就再也没用他的女儿威胁过他,也从没提过他们的父子关系。

他们大约每隔两个月见一次面,都是他选择见面地点,然后,他们匆匆见上十几分种。见面时,他们免不了会聊几句,他知道桑籍住在郊区的某个地方,还知道他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因为在几年后,桑籍是开着车来见他的,有一次,他还看见桑籍的裤兜里揣着一张海外旅游的宣传单,还有一次,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偶遇桑籍,后者戴着金表,穿着蓝色条纹衬衫,身上洒着古龙水,看起来就像个阔少爷,他脸色阴沉,嘴边带着狞笑走向电梯,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至少大20岁的女人。

他从未问过桑籍住在哪里,他究竟在干什么,平时靠什么为生。他生怕他问起这些,会让对方误以为,他想要加深父子间的感情。这个包袱,他甩都来不及呢。

只有一次,他看见桑籍在手指上玩弄一个宽边的金戒指。

“这是哪儿来的?”他问道。

“上帝给的。”桑籍仰头看看天空,笑着说。

这不能算是回答。以他的猜测,那枚俗气却可能价值不菲的戒指要不是他偷来的,就是某个女人给他的。

“现在,我要把它送给有缘人了。”桑籍说完就将戒指扔出了窗口。

这让他再次受了惊。那毕竟是个戒指,如果是真的,那可能值几千块,可是这个小子居然毫不吝惜地扔了出去。他这么糟蹋金钱,凭什么让我负担学费?

那一年,桑籍18岁,他原本准备中断支付学费的,但是,每次话到嘴边,桑籍都会说些似真似假,却又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比如有一次,他幽幽地望着窗外,说道:“你知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哪里吗?坏人不允许别人说不,而好人正好相反。我就是个坏人。”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

还有一次,他捂着脑袋,说他头痛得快裂开了,“有人把我关在笼子里,打我,用刀子割我,还念那些破诗给我听,烦死了,烦死了……”他满身酒气,像死狗一样趴在桌上,喃喃自语,“……他说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就可以得到自由……他是个诗人……每个人都在笼中之鸟,有的人在笼中歌唱,有的人在笼中死亡……这是他说的……我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最后一个……呵呵呵呵……”他阴森地笑了起来,“知道他在哪儿吗?”他用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蹬了两下地板,“他在下面。尸骨无存……知道吗?他最后居然说他爱我……他爱我……也许他真的爱我,不然我早就死了,他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他逼我念他写的诗,这个变态!”接着他有韵律地吟了起来,“……无论少年还是老朽,无论幸福还是悲伤,有个老师始终在你身旁,他的名字叫作,死亡——吴启南!”他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喝醉了,你应该回去睡一觉。”他不想再听这些胡言乱语了,这些话让他很不舒服。

“你也是笼中之鸟。你被困住了。你想逃走,却逃不了。想一想,假如你没有结婚,你是不是更自由?假如没有在银行当什么经理,会不会更自由……”桑籍嚷叫着,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没把桑籍的话当真。因为那时在他眼里,桑籍就是个靠出卖色相赚取生活费的小混混,也许偶尔还会小偷小摸。他相信,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多半是他从书里或者录像带里看来的。他幻想自己曾经遭受囚禁,然后又幻想自己打败了一个残暴无比的虐待狂,这可能让他获得了些许满足。话说回来,只有那些从小缺乏良好家庭教育的人,才会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