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面对面

一周以后,岳程把陆劲从咖啡馆拽了出来。

“他表示他愿意坦白他的罪行,但条件是,他要跟你聊聊。”岳程气喘吁吁地说,他是一路跑来的。

“他要跟我聊?为什么?”陆劲不解地看着他。

“总之他就是想见你。”

“我拒绝,这跟我无关。”

“我本来也拒绝了他,我认为他投资格跟我们谈条件。铁证如山,判他十个死刑都可以,但是,四天前他开始绝食。”

“开什么玩笑,你说他为了要见我而绝食?”陆劲一脸不相信。

岳程无奈地耸耸肩,“其实,他吃不吃饭,没人会在乎,可是,我不想他在受审之前饿死。他瘦了十斤。陆劲,他再也不是我们的超级杀手了,他现在只是个等死的可怜虫。”

陆劲并不为之所动。

“你知道他对元元一家干过什么。如果我遇到他,我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还是别见他的好。”

岳程看着他。

“陆劲,他除了承认自己是李怀恩之外,什么都不肯说,我们需要他的口供……”

“铁证如山,还需要他的口供?”

“当然需要。而且,我们得知道有多少个被害人。其实,你去见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不想逼你,可是,陆劲,你的自由不是没有代价的……”

“我能跟他说什么?”陆劲恼火地嚷道。

“关键是看他想说什么,你听听就好。另外,他现在羁押在看守所。你不用去监狱,我都安排好了。”

门开了,陆劲走了进来。

“嘿,欢迎。”他笑着打招呼。

陆劲神情冷漠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很高兴见到你。陆劲,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他友好地伸出了手,可是陆劲只是扫了一眼他的手,毫无反应。

他把手又缩了回来。

“我理解你的心情。”他说道。

陆劲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

陆劲的冷漠态度刺伤了他,但他没考虑过放弃。

“好吧,我道歉。”他决定作出让步,“我为我对你太太一家人所做的一切道歉。”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神情,但陆劲仍没看他。

“我知道你不可能原谅我,如果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外面,你可能会像野兽一样朝我扑来。你会想把我撕成碎片。”陆劲的目光朝他移了过来,“因为这就是你。”他接着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我认为我们完全不一样。”陆劲道。

他禁不住绽开笑颜。

“终于说话了。”他仰天长叹了一声,“是啊,你自以为你比我强,你从我们这儿,跨到了他们那儿,可是你真的认为你是他们的人吗。得了吧,你只要曾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就永远是我们的人,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人。其实,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你想见我。”陆劲打断了他,“为什么?”

他看着陆劲。这个人是他的仇人,就是这个人找到了他的车,就是这个人截断了他的后路。他猜想也是这个人猜到了他在监狱里,总而言之,就是这个人把他逼上了绝路。可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恨过这个人。从头到尾,他都对陆劲充满了兴趣,他欣赏他,关注他,想跟他交流,甚至还相信他。

自从作为李怀恩第二次被捕后,他就一直在考虑一件事,他觉得那件事,只有陆劲才会为他做。他也只相信陆劲。陆劲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可是现在的气氛还没到说的时候,他决定先缓一缓。

“你来之前,岳程一定托你来问我,我到底杀了多少人。”

“听说你不记得了。”

“我确实不记得了。”他站起身,脱去囚衣,将满是伤疤的后背裸露在陆劲面前,“每杀一个人,我就在背上划一道口子。”透过玻璃墙的反射,他看见陆劲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你可以让他们数一数,我没数过。”

他重新穿上衬衣。

“尸体都还在吗?”陆劲问道。

“我把他们埋了。有些在铁路沿线的荒地里,有些在山里,还有一些在我住的房子后面。那里有座山,有的我还为他们立了墓碑。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叫雨柔。很好听的名字,可我不得不杀了她,她看见了我的所作所为……”他注视着陆劲,“……我十五岁开始卖淫,对方有男人也有女人,反正给我钱就行,我还得过性病,总算没得艾滋,后来,有个女人想长期包养我,她甚至把我关了起来,我一怒之下就杀了她。我开始偷刷她的信用卡,我觉得这真不错,比我卖那个强多了。其实我不喜欢跟人太接近,我的性格跟那个小四眼裴欣言有点像。很多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多久都行。

陆劲避开了他的目光。“其实到后面就只是数字的改变。关键是第一个。”

“没错。我的第一个是个女人。……那一年,我碰到了一个疯子,一个喜欢写诗的疯子,他想报复我妈,因为我妈不懂他的诗,大概还说过什么不中听的话,把他惹火了,所以他就放火烧了舞厅。他躲在床底下,正好我也在那里,他就把我抓走了。是他教会了我杀人。”桌上有包烟,他拆开包装,从里面拿了一支,“他们说我可以抽烟,而且今天,我还可以吃点自己想吃的。”他给自己点着了烟,“你要不要来一支?”

“不用。”

“我很少抽烟。”他吸了口烟,接着说,“……后来我找了个机会杀了他,然后烧了他的房子逃了出来。那时我十五岁,本来我想改邪归正,我下决心再也不杀人,可后来发现,我那时已经不太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了。我已经踏进了这条河,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他发现陆劲在很用心地在听他说,之前急躁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说说桑籍。”陆劲道。

“桑籍。”他笑了,“我跟他是好朋友,因为我们都是没爹的孩子。我们很谈得来。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他爸,也就是吴启南。那时,他总是说,有一天,他要出人头地去见吴启南,把钱扔在他脸上。可惜,这对他来说,终究是个梦。我打算替他完成这件事,于是,我就跑到了S市。我先是给自己找了个落脚点。”

“就是他们后来找到的地方?”

“对,还不错吧?”

“很不错。”陆劲点头,“一个非常适合犯罪隐藏逃跑的地方。”

他开心地摊摊手,“我就知道你能看明白。”

“好吧,说下去。”陆劲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那个老头让我干活,还对别人说,我是他的儿子。后来他死了,我就决定假冒他的儿子,我还补办过一张身份证。我说我没办过身份证,因为我妈不想让人知道有我的存在,从来没人怀疑过这点。当然为了这张身份证,我也送过礼,装过可怜。我在那儿住下后,就去找吴启南,我说我就是桑籍,我手里有一张用桑籍名字办的假身份证,他马上就相信了。那时,我依靠他的钱念书,学各种技能,我靠我跟各种各样的人睡觉换取生括费和家里的设备。学那些东西很烧钱的。那时,我就感觉,钱对我来说很重要。后来我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以金钱为目的职业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