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诡计与欲望 第五章

一回到新苏格兰场,凯特就冲进了马辛厄姆的办公室。她发现就他一个人在办公室,身边全是材料。他很高兴能够放下眼下虽然在认真负责地阅读但并没有投入很多热情的报告,那是挨家挨户盘查的结果以及海量的谈话记录。她在开车回苏格兰场的路上勉强压抑住了自己的愤怒,现在非常需要和某人发生一场正面冲突,如果是和一个男性就再好不过了。

“那个男人就是一坨屎!”

“哦,我不太清楚。你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还是老生常谈。他沉浸在自己的成功里,而他的情妇被塞在相当于维多利亚时期那种爱巢的某个地方,来满足他偶尔冒出来的需求。我们简直就是倒退回了19世纪。”

“但是我们并没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别说了,凯特!她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有自己的公寓,薪水很高,退休了以后还能拿到养老金。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能甩了他。他并没有在强迫她。”

“在身体上也许没有。”

“别开始说那套陈词滥调,什么‘男人都在享乐,只有女人受到责备’。最近的事实都在反驳你这种观点。没有什么拦着她不让她和博洛尼一刀两断的。她完全可以给他下最后通牒:‘你必须做出选择,我和你妻子只能留一个。’”

“明知道他会选择谁也要这么说吗?”

“好吧,确实是有这样的风险。但她也有可能刚好走运。这又不是19世纪,他也不是帕内尔。离婚不会阻碍他的事业发展,至少不会太久,也不会过分损害到他的事业。”

“但肯定也不会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好吧。就以你的男人为例,不管他是谁。或者是任何你心仪的对象。如果你必须在他和你的工作之间做出选择,这种选择能轻易做出吗?当你想要开始吹毛求疵的时候,先问问你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这个问题让她心烦意乱。他也许知道,或者是猜到了艾伦的存在。在刑事调查局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她又对自己的私生活缄默不语,肯定会引发人们的好奇。但是她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地说出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这种试探。她说:“反正,这让我没法对他产生敬意。”

“我们不需要尊敬他。没有人要求我们尊敬他或者是欣赏他的政治立场、他的领带或者他挑选女人的品位。我们的工作就是抓住杀害他的凶手。”

她坐到他对面,突然疲惫不堪,双肩耷拉下来,看着他又重新开始整理材料。她喜欢马辛厄姆的办公室,觉得这种不怎么具备雄性气息的房间与走廊那头凶杀刑侦小分队的办公室形成鲜明对比。那里充斥着浓郁的阳刚气息,她想,很像旧时乱糟糟的军官房间。但她有一次听见马辛厄姆和达格利什说话,语气中充满了狡猾的恶意,让他的手下备受冒犯,让他们想起了他过去的外号“约翰阁下”。他说,“这可算不上是支一流的队伍,您说呢,总警司?”小分队经常被召集起来调查海边的案件,并且在破案之后总会获得裱起来的相关船只照片作为奖励。这些都在墙上一线摆开,旁边还有各个联邦国家警察局长的签名照、各种警衔、警徽、带签名的奖状,甚至偶尔还会出现庆祝晚宴的照片。马辛厄姆的墙上只有早期板球比赛的彩色照片,她猜测可能是从家里面拿过来的。这些都让人回想起早已消逝的夏日——形状奇怪的球拍、球员头上的大礼帽、熟悉的教堂尖塔冲破英格兰的云霄、阴影遮蔽的草地以及穿着环形硬衬裙、打着阳伞的女士们。一开始他的同事们都对此饶有兴趣,后来渐渐地就没有多少人留意了。凯特觉得他的选择在男性秩序与个人品位之间做了一个比较完美的妥协。他也不可能在办公室挂上自己上学时的照片,并不是说伦敦警察厅不能接受伊顿公学,但是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她问道:“挨家挨户调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跟料想的一样。没人看见或听见什么。他们都目不转睛地坐在电视机前,或者是在‘狗和鸭’小酒馆酩酊大醉,要么就是在玩宾果游戏。他们没钓到什么大鱼,但是也捉到了几条小鱼。可惜的是我们没法再把他们放生,不管怎么说,够办公室忙一阵子的了。”

“出租车司机那边调查得怎么样了?”

“运气不好。有一个人记得在那个时间段送了一位中年绅士到教堂周围40码的地方。我们追踪了这一趟车程。他是要去见他的一位女士朋友。”

“什么?在哈罗路上的爱巢吗?”

“他有一些很具体的要求。还记得法蒂玛吗?”

“天哪,她还在干这种事?”

“正是这样。她现在在为查尔基·怀特打探一些消息。这位女士现在可不怎么待见咱们。查尔基也是。”

“那计程车司机呢?”

“他已经进行了正式的投诉。说我们骚扰、干涉他的人身自由,老一套。已经有六个人承认是自己杀的人了。”

“这么快就有六个人了?”

“有三个我们之前都见过,都是无辜的。还有一个认罪是为了抗议保守党的移民政策;另一个这么做是因为博洛尼引诱了他的孙女;最后一个是因为大天使加百列让他这么做的。他们都搞错了作案时间。他们都声称用的是刀子,而不是剃刀,听到他们当中没人能交出凶器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全都缺乏创意,都宣称自己把凶器扔进运河里了。”

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工作究竟有多高的效率?”

“一直都在想。你认为我们还能怎么做?”

“首先,在那些小鱼身上少花点儿功夫。”

“得了吧,凯特。我们没得选。只能在严格的限制范围内做仅有的选择。这和医生的工作也没什么区别,他也不能做到让整个社会人人都健康,他没办法治愈整个世界。如果他想这么做,一定会疯掉的。他只能是把自己遇到的病人治好。有的时候他能治好,有的时候他也会失败。”

她说:“但是他并没有花费所有时间去治疗痦子,任由癌症肆虐。”

他说:“天哪,如果谋杀案都不算癌症,什么才算?事实上,也许真正不够高效的不是对一般犯罪,而是对谋杀案的调查。想想我们为了把约克郡开膛手关进监狱付出了多少代价。想想我们抓到这个凶手之前会浪费纳税人多少钱。”

“假如我们能抓到他的话。”她第一次想要补充一句,“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

马辛厄姆从桌边站起身来:“你需要喝一杯,我请你。”

突然,她几乎都有点儿喜欢他了。“好吧,”她说,“谢了。”她拎起手提包,他们一起向高级警员的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