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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职员还没来得及问我任何问题——关于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放了那个已经认罪的毒贩子,还有萨姆为什么会在上学时间跑到爸爸工作的地方来——我就赶紧收拾好东西,带着萨姆走了。临走前,我快速地嘟囔着说了些道歉的话,还讲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解释,也许反而让他们更加疑虑重重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再问萨姆任何问题。我知道,艾莉森肯定想听他亲口回答,那还不如等回家以后再问,免得他还得受两次折磨。

我们到家时,她正坐在门廊上等着。我的车刚一穿过树林,来到屋外的空地上,她就立刻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我们跑过来。我在路上给她打过电话,她已经知道两个孩子中只有一个回来了。此刻,她迫不及待地冲到车前,猛地拉开车门,用力之大,差点儿将门把手都拽掉了。

“噢,萨米,我的宝贝。”说着,她把他从车内的儿童座椅上抱下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她跟我一样,也怀着悲喜交加的复杂感情。抱住了一个,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另一个。

最后,我们带他进屋,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艾莉森坐在萨姆的另一边,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我本来想先让萨姆休息一下,缓一缓神,然后再循序渐进地向他提几个问题。但是,艾莉森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开口道:“萨米,宝贝,关于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爸爸妈妈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说,我就打断了她。身为法官,我深知只有当证人觉得舒服自在时,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首先,我们想告诉你,”我边说边飞快地对艾莉森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看向萨姆,“爸爸妈妈可能显得有点儿……担心。不过,那绝对不是因为我们对你生气了。你能回来,我们觉得非常非常开心。而且,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都不关你的事。好吗?”

萨姆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说,“你一点儿错都没有。明白吗?”

他又点了点头。

“小男子汉,你能用说说话回答爸爸吗?”我问。

“能。”他嗫嚅着说道。

“好,真棒。现在,我们要问你几个小问题,你只要尽量回答就行。”

“这对爱玛来说非常重要。”艾莉森补充道。我真希望她没说这句话,萨姆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答不上来也没关系。”我赶紧说,同时逼着自己露出了微笑,“尽力就好。咱们先回忆一下昨天放学的时候。当时发生了什么?本田车开过来,把你们接走了,对吗?”

“是的。”他说。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跟往常不同的情况?”

“有,车里有《变形金刚》。”

“在哪儿?在座位上吗?”

“不,在电视里。”

这一点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第一,我们是不许孩子看《变形金刚》系列动画片的,因为太暴力了;第二,只有在长途旅行时,我们才会打开车载电视。绑匪肯定以为,给孩子们放动画片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前排坐的是陌生人了。

“宝贝,那当时是谁在开车呢?”艾莉森问。对她来说,这已经成了个大问题。

他用天真的目光困惑地望着她,说:“是你,妈妈。”

“不对,宝贝,那不是妈妈。”她马上说,“那是一个假扮成妈妈的人。”

他答道:“噢。”

“那个人有可能是贾斯蒂娜,”她说,“是贾斯蒂娜吗?”

他马上摇了摇头:“不是,妈妈。”

艾莉森皱起了眉头。我觉得在这个话题上已经问得太多了,于是我说:“然后发生了什么?你们被接走以后,发生了什么呢?”

“嗯……我们开车上了那条大马路,”这是萨姆对17号公路的描述,“但是很快就拐上了一条小路。”

“什么小路?”艾莉森问。

“我不知道。那不是回家的路,于是我说:‘妈妈,咱们要去哪儿?’可是你没回答我。”

“宝贝,那不是妈妈,记得吗?”

“噢。”他又答应了一声。

我不想来回地讨论这个问题,于是说:“拐上那条小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本田车停了。然后那两个人来了,把我们拽下来,让我们上了一辆货车。”

“给我讲讲关于那两个人的事情,好吗?”我温柔地说。

萨姆在沙发上局促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眼里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到刚才为止,他只是描述了一次有点儿怪异的放学之旅,此刻才讲到可怕的地方。

他又不说话了,只是来回地看着他妈妈和我。艾莉森把他抱到腿上,用双臂搂着他:“宝贝,我知道你不想说了,但是这一点对爸爸妈妈来说很要紧。你能告诉我们吗?试一试好吗?”

萨姆坐在妈妈的腿上,仿佛获得了勇气,加上他不想让妈妈失望,于是便开口了:“他们很坏,我不喜欢他们。”

“他们有没有伤害你?”我问。

他没说话。

“宝贝,怎么了?”艾莉森说着,把他搂得更紧了,“没关系的。什么都可以跟爸爸妈妈说,就算是坏事也没关系。爸爸刚才说了,那都不关你的事。”

于是,萨姆看着我的眼睛说:“其中一个人有一把刀。他给我看了。那是一把很大很大的刀。”

这回,轮到我跟艾莉森说不出话了。

“他割了我的头发,”萨姆说,“但是他说,下一次也许就要割我的脖子了。他还说,他特别喜欢割别人的脖子。”

还好萨姆坐在他妈妈的腿上,看不见她的脸。她的脸现在苍白如纸,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

为了不让萨姆再去想那把刀,我说:“好孩子,那两个人长得什么样呀?”

“他们的脸毛茸茸的,”萨姆和爱玛描述一个人有胡子时,就会说他们的脸毛茸茸的,“有好多毛。而且他们说话很滑稽。”

“怎么个滑稽法?”我问,“就像在说外国话吗?”

“对,他们讲话的时候,会发出好多‘咯咯咯’和‘嘎嘎嘎’的声音。”他边说边用口腔后部模拟出这些声音。

“那他们有没有用英语说过话?”我问。

“有,但是听上去也很滑稽。”

“你是说,听上去好像有口音?”

“对。”他说。

“跟贾斯蒂娜说话的口音像吗?”艾莉森问。

“我不知道。不太像吧。”萨姆说。

这话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一个六岁的孩子经验不足,并不能辨别各种口音。不过,我们已经知道,有两个留着胡子、拿着刀的外国人把我们的孩子带上了一辆货车。更恐怖的是,他们居然还毫不在意地让萨姆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说明他们知道自己根本不会被抓。他们认为自己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