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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员工通道处有两名警务人员。其中之一是个大块头的家伙,我对他不是很熟悉,因为他通常是在治安法官的法庭执勤的。另一个则是本·加德纳。我先跟那名大个子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对本点了点头。

“早上好,法官阁下。”他说。

我穿过了那道从来就没响过的金属检测门,从X光检测仪的传送带上取下了公文包,准备像往常一样径直朝电梯走去。

这时,本说:“法官阁下,如果可以的话,我送您到内庭吧。”

“啊,好的,当然可以。”我感到有点儿困惑。

“四楼已经有不少人了,我们想确保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他跟我一起上了电梯。等电梯门一关上,他就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您今天会很忙,”他说,“不过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把指纹检测的结果给您了。”

“那太好了!”

“我朋友说他今天上午就会在数据库里进行搜索,如果有匹配的结果,那么大约午饭时分我就能将姓名报给您。”

“太谢谢了,真的。”

“不用客气。”他说。

电梯减速,停在了四楼。我以为本只是为了跟我单独交谈而找了个借口说四楼人多,可是他说得没错。电梯门刚一打开,我就听到了嘈杂的交谈声。

走下电梯,就像一脚踏入了一场盛大的惊喜派对,而众人却还没发觉派对的主持人已经到了。听起来,至少得有一百个声音在同时讲话。上至天花板,下至水磨石的地板,处处回荡着喧闹声。

这感觉非常古怪。法院大楼的四层通常都静得像陵墓一样,跟热闹毫不沾边儿。可是,现在这里却到处都是身着丝绸衬衣的女人和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他们或靠在墙上,或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走廊上。法院不允许他们将移动设备带进来,因此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站着聊天儿。虽然其中有几个人的衣着并不像其他人的那样昂贵,但他们的说话声却同样很大。这些人应该就是记者了。

“我来带路。”本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喊着说道。

我跟着他走进了闹哄哄的人群,让他选择穿过去的路线。大部分人对我并不关注,虽然有个法院警务人员给我带路,但我看起来只是又一个穿着西装的家伙罢了。不过我发现,有一些人突然转头看向了我,至少还是有几个人在我经过的时候认出了我。

这一大群人都是谁?我能理解记者的出现。不过其余的人看起来却像是……投资银行家。

原来如此。

阿波提根案的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会给阿波提根的股票价格带来相应的影响。这些人都是投资分析师和对冲基金[1]的职员,他们的工作就是判断像阿波提根这种股票的未来走势,然后根据情况来下注。如果他们认为股票会涨,那就赶紧低价买入;如果他们认为股票会跌,那就迅速准备做空。

他们的预判都是基于搜集到的信息,而我的法庭突然之间就成了阿波提根股价近期走势的最佳信息来源地。如果在原告方发言时,我不赞同地皱了皱眉,那么阿波提根的股票价格就会上涨50美分。如果我驳回了被告方提出的反对意见,那么阿波提根的股票就会下跌50美分,或者20美分,或者1美元40美分,等等。因此,他们知道,在九月份的最后一个周五上午,尊敬的斯科特·桑普森法官大人的法庭里有钱赚。结果,法院大楼四层的走廊仿佛一下子就变成了赌场大厅,一场高赌注的赌局即将拉开序幕。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场赌局早已被人动了手脚。

随着九点临近,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现在还来得及将我撤换下来,但杰布·拜尔斯和司法委员会依然没有发话。

距离开庭还有半个小时,我让手下的职员打开了主法庭和第二法庭的大门,好给大家抢占座位的时间。还剩下十分钟时,我便开始做出庭前的最后准备。梳头发,穿法官袍。我查看了手机,但并没有收到绑匪的指示。然后我将手机塞进了口袋。虽然这段时间以来,我总是感到非常疲倦,但现在我的一举一动却轻快敏捷。也许这场噩梦终于能结束了。

怀着这样的希望,我走出了办公室。以前都是杰里米等着迎接我,他会替我检查一番,然后再说几句鼓励的话。但此刻,他却没有出现。

“珍·安说大家已经各就各位了。”史密斯夫人通知我。

“好,”我说,“开始吧。”

法院的警务人员在前面开路,我再次穿过那条已经走了数百次的过道。

当他打开大门时,那份熟悉平常的感觉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我的法庭大部分时候都没几个人,而此刻却坐满了前来旁听的男男女女。我不仅能通过耳中叽叽喳喳的声音听到他们的谈话,而且甚至能亲身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跨进门槛儿时,我仿佛一头撞上了由众人的呼吸汇成的巨大风墙。

“全体起立!”法庭职员喊道,接着她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因为第一遍的声音不够大,没什么效果。

在这名职员高喊出那声传统的开场白时,我环顾着整间法庭。被告方的律师团占领了左边的位置,这多半是由于他们人数太多,安排在左边可以借用陪审团的席位,方便所有人落座。右边是罗兰德·希曼斯,旁边站着蓄了长胡子的丹尼·帕尔格拉夫和来自“克兰斯顿与希曼斯”事务所的两名助理律师。

隔板外,是六排旁听席,一眼望去真可谓人山人海。我看到了对冲基金天才安迪·惠普尔,也就是我姐夫的老板,我曾在电视上见过他,所以能认出他的面孔。他坐在后排,挨着过道。

我还看到了史蒂夫·波利蒂那查理·布朗般圆圆的光头,他坐在第三排。而巴纳比·罗伯茨则坐在第一排,雪白的头发依然剪成了毛头小子的发型,他越过自家庞大的律师团向前张望着。

此外,有一个人的出现是我没有料想到的,那就是布雷克·富兰克林。他那宽肩阔胸的壮实身板就坐在后排的一个位置上。他肯定已经注意到我的目光了,因为他在对我微笑。然后,他眨了眨眼睛。我不太清楚他眨眼的意思究竟是在为我加油,还是表示他完成了我拜托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他的出现都让我觉得十分感动。

那名法院职员结束了抑扬顿挫的开场白,并且祈求上帝保佑我们这个光荣的法庭,接下来,我便落座了。法庭中的其他人也纷纷坐下,木制的长条椅在他们那或沉或轻的体重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有条不紊地将需要写入庭审记录的内容说了一遍。我们的样子总是看起来高人一等——穿着法官袍,面前有张硕大的桌子,坐的还是这法庭上最高的椅子——于是人们也就自然而然地认为高高在上的法官是不会紧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