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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 部妙子把母亲带回租住的公寓,在卧室铺了一床被褥,让老人安顿下来。但这么一来,她自己就没地方睡了。于是她昨晚只能把脚伸进暖桌,随便对付一下。这样的日子恐怕要过上一段时间了,但妙子并不后悔。

要是昨天把母亲撂在那家医院不管,她肯定会内疚得整晚都睡不着。那间病房是如此昏暗,弥漫着大限将至的人特有的腐臭,一走进去就让人立刻联想到“人活着要有尊严”。而且日光灯有一半是关着的,可能是医院想节约点经费吧。光是想起那一幕光景,妙子就觉得胸闷。人都免不了一死,但母亲老老实实过了一辈子,妙子还是想让她在飘着花香的房间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在那种病房,和孤零零死在自己家里的空巢老人又有什么两样?

第二天早上,妙子煮了一合[1] 饭,做了些豆腐味噌汤。她最近都去沙修会的食堂蹭饭,已经好久没开过伙了。

母亲弓着背,窝在暖桌边吃饭。“啊,真好吃……”她连连感叹,“是妈对不起你啊。”母亲也知道女儿过的是什么日子,隐约察觉到让妙子来照顾,会给她带来巨大的负担。可妙子是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人了。妙子也没有信心,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但她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给母亲送终。为此,她甚至不惜与哥哥正面开战。

“妈,你是不是说膝盖疼?这么跪着很难受吗?”妙子问道。

“要是有矮一点的椅子就好了……”

“好,我这就去买。最好再备一把轮椅,出门的时候也方便。光用拐杖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别买了,轮椅多贵啊。”

“没事,我在一个叫‘沙修会’的组织里,能找到人帮忙。只要我开口,就一定能借到轮椅。”

妙子不想在母亲面前说丧气话。沙修会是她如今唯一的靠山。她准备过会儿就给指导员植村打电话商量一下。要是能带着母亲一起住进沙修会的道场,那就再好不过了。现在道场里住着好几个老人,这不是什么没法操作的事。

吃过饭后,妙子把母亲扶回榻上。母亲已经没法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走动了,也难怪哥嫂不愿意让她住在家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把母亲送去那种大病房等死。不然亲情何在,天理何容?

妙子拨通了植村家的电话。今天是周六,植村也没出门。一听是妙子,她立刻加快语速,问起了万心教的事。

“丸山典子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就是那个被害者联盟的头头。她在便当工厂上班对吧,你有没有找上门去抗议?”

妙子回答:“哪有那么快,你昨天才跟我提的这事。”

“哎呀,这种事不能拖的!”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我为什么要去?”

“你昨天说的呀,会找几个人来帮忙,你自己也要去。”

“我还说过这话?”

“说过啊!”

妙子叹口气。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能当上指导员?简直匪夷所思。

“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妙子大致讲了讲自己的窘境。她告诉植村,自己把需要照顾的老母亲接回来了,没法做沙修会的工作,眼下一筹莫展。要是能带母亲搬进沙修会道场,那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为了博得植村的同情,她的语气也是可怜巴巴的。

“这事不好办啊……”植村含糊其词,“要是你妈妈身子硬朗,那还好说,可她现在身边离不开人吧?”

“她没瘫痪,自己吃饭还是没问题的。”

“可这……”

植村的口气显得很为难,这让妙子大受打击。她原本还期望沙修会能帮她一把。

“道场的宿舍不是也有几个老人住着吗,能不能让我妈也住过去?”妙子没有轻易放弃。

“那几个都是出家会员,她们把全部财产都捐掉了。”

“就不能再多收留一个人吗?”

“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要开了这个先例,沙修会岂不是要变成老人院了?”

“那只住一星期呢?只要收留她一小会儿就好了……我会找工作赚钱养她的。”

“找工作?别啊,你可是沙修会的重要战斗力。”植村大概怕手下跑了会影响她开展工作,说起话来完全不考虑妙子的处境,“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升任指导员吧。到时候应该就能让你妈妈搬进来。无论如何,你都得拿出相应的贡献,要么给布施,要么多拉几个会员。”

“可一时半刻我也……再说了,我哪来那么多钱。”

“所以才让你对付万心教的那个被害者联盟。你要能把这件事办成,谁还会对你有意见?立马提拔你当干部,你信不信?”

“是吗……”

“准没错,你瞧瞧现在那几个理事,个个都没出息。”

妙子沉思片刻。再这么下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存款见底了,也没有别人可依靠。

“行,那我去试试看。”

“反正你先去那个丸山典子上班的便当工厂抗议一下,需要人手的话尽管跟我说。我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啊,还有,抗议可以,千万别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连沙修会。”

“哦。”

植村的自私令妙子火冒三丈。她就知道把烫手山芋丢给别人,自己躲在后面邀功。

妙子放下电话,坐在暖桌边,撑着脑袋发愁。怎么办呢?一点思路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好孤独。明明不是孤家寡人,可那些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反而为她带来了无穷烦恼。哥哥妹妹跟外人又有什么区别?自己的孩子更不敢联系,也不敢向他们求助。万一亲骨肉对她冷言冷语,她定会痛苦得犹如坠入地狱深渊。

她伸长脖子望向窗外,雪还下着,只是没刚才那么大了。她决定先去买老人要用的纸尿裤,还有罐头之类。要是早点买完,去那个叫丸山的女人干活的便当工厂侦察一下也好。可这种天气,市营的公交车还开吗?照着时刻表等也没用,因为路上都是积雪,车不可能准点到。她真是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住在这样一个乡下地方,却连辆代步的车都没有。

“妈……”她问隔壁房间的母亲,“你自己上厕所没问题吧?”

“嗯,我行的,你别担心。”屋里传来母亲虚弱的声音。

妙子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母亲到底对自己的处境了解多少?于是她问道:“妈,你觉得住医院好,还是住我这儿好啊?”

“那当然是你这儿好啦。”

母亲的不假思索让妙子略感欣慰。她爬出暖桌,穿上厚厚的毛衣,再套一件羽绒服,全副武装准备出门。

“妈,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两小时后回来。有什么事就打我的手机。”她把写有手机号码的便条和电话子机放在母亲枕边,“暖炉我就不关了,你小心点,别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