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病 4(第2/3页)

可是,十分钟、二十分钟就这么慢慢过去了,仍完全不见他的身影。那群喝得脸红脖子粗的流浪汉那边传来的嚷嚷声却越来越大了。

我不无厌烦地往那边看了几眼,只见他们个个蓬头垢面,围坐在压垮了的纸板箱上,手举着大号酒瓶互相谦让着斟酒。地下摆放的脏兮兮的酒碗个个都装得满满的,他们高高兴兴地端起来碰过杯,便一口灌进肚子里。人群中不时传出阵阵爆笑,倒也觉得其乐融融。其中还有一人仍然躺在纸板箱里睡着,只把双脚露出箱外,偶尔也能见他手脚乱动着翻身,看来已经醉得不轻了。

我对于这帮人实在不能不佩服。每天都在如此脏乱的环境里待着,吃喝又不讲卫生,可是也没见他们得什么病,照样过得乐陶陶的。也许他们的感觉器官早就变得麻木不仁了吧?就算给我一大笔钱让我跟着他们混上几天,我也不想干。和这群人中的一个一起过日子,我宁肯选择去死。原因之一是我向来有洁癖,只要一天不洗澡,浑身上下包括头皮都痒得受不了。

我正带着几分同情看着他们饮酒作乐,不料他们的笑声却一下子突然停住了。我定睛一看,原来那个睡在破纸箱里的流浪汉正好翻了个身坐起来。说了读者们肯定不信,这位站起身来的流浪汉竟然就是御手洗!

我全身的血仿佛都往头上涌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忙站起身,快步向他的方向走去。

“御手洗!”

我扯开嗓门对他喊了一句,这位混在流浪汉群中毫不起眼的朋友这才慢吞吞地扭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噢,石冈君,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

看来他也没少喝酒,早把和我约定的时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我急忙绕到他身边,拉住他的右手把他挽了起来。他趔趔趄趄,连站都站不稳。见他想扶着我的肩膀走路,我急忙闪身离他远了一点儿。

“各位,那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喝个尽兴吧!”

御手洗向那帮兴高采烈、浑身污秽不堪的朋友们告了别。他的话音一落,人群里便发出一阵欢呼声。

我们在近处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我嫌他身上脏,让他坐得离我远一点儿。

“你到他们那里干什么去了?”我向他问道。

“还能干什么,不就是探听点儿消息吗?可是聊着聊着就成了好朋友了。”他满脸高兴地回答,夹克衫上面还能闻到汗臭和廉价烧酒的气味。

“跟他们也能交上朋友?看你浑身上下脏成这样,回家洗都洗不掉!”

“那有什么关系!不就多洗一遍吗?”

“别靠我太近!我实在难以相信……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让我一大早就到处替你办事,又让我东跑西颠地到浅草警署去找后龟山先生,你倒好,这半天都干什么去了?原来当了乞丐,还跟他们混了两杯酒喝!”

“见到后龟山先生了吧?”

“见了又能怎么样?”

“不是让你问他由利井家的事吗?他帮你调查过了吗?”

“是这样,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忙得一个晚上都没合过眼,刚刚才回到署里来。他说能否先让他睡上三个小时再去找他,还说让你也一起过去一趟。可是瞧你这身打扮,还怎么上警署去?弄不好他以为你是流浪汉,先把你带走关进拘留所去了!”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案子?”

御手洗酒气熏天地向我问道。他上身靠着椅背,整个人几乎缩成一团,舌头硬邦邦的,连话也说不清。我虽然看他不顺眼,但还是把从后龟山那里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转告了一遍。这时御手洗突然直起身来,双眼一下子睁开了。

“昨天半夜可是下过三十分钟雨呢!”

他嘴里突然冒出这一句,接着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脚下也变得稳多了,围着我坐的长椅开始一圈一圈地踱步。御手洗思考问题时有踱步的习惯。他的脑筋开动起来以后,坐着还是躺着都没有太大关系,可是刚开始的阶段必须来回走路。因此像我这样在他身边的人,一到御手洗开始思考问题,往往都手足无措。他可不管什么时间和地点,只要脑子里来了新想法,无论在饭馆里还是坐在电车上,甚至有时还泡在澡堂里,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踱起步来。这时我知道他这个毛病又犯了,于是坐在椅子上不敢吭声,干脆闭上眼睛养起神来。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耳边的脚步声慢慢变小了,正有点疑惑,忽然听见他在远处喊我的声音:“石冈君!”

我吃了一惊,扭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楼房二层阳台上向我招手。那座楼就在浅草观音温泉的旁边。我赶紧站起来跑向那座楼,从楼梯爬了上去。

二层是一家茶馆,玻璃门上写着店名,叫做“美洲豹”,门口有一部公用电话。御手洗拿起话筒,递到我手里。

“赶紧帮我给浅草警署的后龟山警官打个电话!”

然后他自己却走到阳台边,手扶着栏杆,看起浅草寺里的风景来。只见寺门口那个水泥砌成的小池子边上,他那些浑身脏兮兮的朋友们还在举着酒瓶狂呼乱喊,大口喝酒。

一阵阵风从浅草寺上空吹过,御手洗的头发在风中轻轻地飘动着。

“我看现在叫他不方便吧?后龟山先生正在睡觉呢………”

我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拨了号码。我扭头看了御手洗一眼,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前方,两眼睁得大大的,嘴唇微张。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呆呆注视着的是浅草寺方向,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我问他。

“葫芦形状啊……”御手洗嘴里轻轻嘟囔着。

“啊?什么?”

他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因此我又朝他看着的方向望去,可是仍然什么也没有。

“什么叫葫芦形状?”

“我是说水池,就是那个小池子。”

御手洗满脸不耐烦地用手指着那群流浪汉坐着喝酒的地方,他们的旁边就是那个水泥砌成的小池子。

“噢,是它啊!”我这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怎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呢?这正是我要寻找的最后的事实片断。要是早点儿来这里看看就好了。咦,什么?你说后龟山先生正睡觉?赶紧告诉他,要是不想抓凶手的话,睡上一星期也没问题。把他叫起来,问问他昨天晚上闯进舟屋先生家里来的戴墨镜的可疑男子,是不是脸上留着许多痘疤,说话声音有点儿沙哑,两颗大门牙中间缺了一小块?你赶紧向他确认一下!”

话刚说完,御手洗从栏杆边上转身,一阵风似的向楼下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