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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先到纲岛车站,等了五分钟左右,良子也来了。一路上她都绷着脸,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御手洗不知道良子要来的事,他一定会很吃惊吧。我一边设想着待会儿御手洗看见良子这个美少女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一边捂着嘴偷笑。要想个好点子来捉弄捉弄他……我绞尽脑汁地想着,不知不觉人已经站在占星教室的门口了。

敲敲门,听到有人说进来,我就推门而入。今天他没躺在沙发上睡大觉,不过还是像只刚睡醒的猫似的皱着眉头一脸认真地在看报纸。

“呀。”

他这算打了个招呼,又把视线转回到报纸上。御手洗一定以为今天我也是一个人来的。良子从我身后绕进了房间。

“你好。”

听到声音,御手洗“哗”地一声,放下手里的报纸。

“这位是,这位是……良子小姐吧。你好!你还真来了,他每天都会提到你。”

良子扫视了一下这好像垃圾堆积场似的房间后说:“真是个‘好’房间啊。”

御手洗注视着良子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对女性闭口不谈的御手洗,也会被良子的可爱所吸引,这让我不禁有些得意。

“你是早上九点出生的吧?”

啊?真是本性不改,我没想到御手洗突然会来这么一招,连良子也被他的话吓着了。

“啊……好像是的。”良子愣愣地回答。

呀!没想到居然被御手洗蒙对了!这样良子对他的接受度应该会有所提高吧,不过我却有点小小的妒忌。

“你是怎么知道的?”良子怯生生地问道。

“这位大师看你的面相就知道了。他可是专家哦!”不知是否是妒意作祟,我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当御手洗说去泡咖啡,起身离开座位时,我便带着一点小小的报复心理对良子说:“就是那个很难喝的东西。”良子已经从我这里知道了御手洗的咖啡有多难喝,听到我这么说就笑了。

很难喝吗?御手洗没一点反省的意思,反倒怪起水来了。他嘟嘟囔囔地狡辩了一番,最后说:“那今天我们就喝速溶的,这下各位没意见了吧。”

“御手洗先生……”良子拿着咖啡杯问道。

“什么?”

“御手洗是你的真名吗?”

“是啊。”

“真是有趣的姓氏!”

“……”

“可以请教一下你的全名吗?”

“全名啊,御手洗……算了,叫什么都无所谓。”

良子突然撒娇似的大声叫道:“人家想听嘛!想听!想听!喂!你也很想听吧?是吧?是吧?很有兴趣吧?”良子顺势把矛头指向我。

“这个……今天的咖啡还不错吧。”御手洗借机想转换话题。

“请告诉我,我也很想知道。”

我最终叛变到良子那边去了。而御手洗像是对人生感到疲倦似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种痛苦的体验对我人格产生的恶劣影响是无法估量的,日本怎么会有‘名表其体’这种不负责任的格言啊!”

我们非常认真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名字和一个人的本质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一定要认为名字与自身存在是无比接近的话,那叫雪子的人一辈子都不能去游泳,不然就会化了;叫黑田的应该搬去大溪地住才对,因为那里的地都是黑的。”

“演讲就到此为止!”

“Kiyosi,我的名字叫Kiyosi。”御手洗用无比悲壮的口气,很快地说。

一开始我还想,这不是什么需要躲躲闪闪的名字啊,但当听到御手洗接下来说的话,嘴里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汉字写成清洁的洁[1]。”

良子的反应和我差不多,脸颊像两个瞬间鼓起的气球,涨得通红。她捂着肚子,头发和肩膀颤抖着,最终忍不住那股笑意,狂笑不止。

之后,御手洗就像自虐一样,开始自发性地诉说从儿童时代开始,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不幸。

“读小学的时候,班里要选一个人去打扫厕所。这时候,全班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好像那事除我之外就没人能干似的!”

“他们像大合唱一样叫着我的名字——小洁扫厕所!小洁扫厕所!连老师都不能制止,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在黑板上写上我的名字,让我当扫厕所委员。”

“对小孩子来说,那时候扫厕所是最下层也是让人感到最屈辱的工作。我甚至想如果要做那样的事,干脆不要去上学。我至今一回想起那些同学就感到自己内心邪恶的本能觉醒了,真想把他们……”

“全班人都叫我‘扫厕所君’,居然给人取这么没水准的绰号!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特殊的名词,居然会被用来当做姓氏!”

“反正自从有了那个绰号以来,就算我犯了值得同情的错误也得不到同情。比如冬天的时候裤子穿反了,跑到厕所才发现不能小便。其实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但那帮家伙就会起哄说‘耶!耶!耶!扫厕所君不能尿尿啦!’他们还说就是因为我叫‘扫厕所君’才会裤子反穿。这是什么理论!我向来不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人心的邪恶,不过我的幼小心灵的确受到了深深地伤害。”

“我日日夜夜不停地诅咒,诅咒给我取这种混账名字的父亲、诅咒母亲、诅咒同学、诅咒老师、诅咒学校、诅咒厕所……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厕所这种东西!说起来真好笑,我受了欺负只能躲在厕所里哭,只有这里才没有别人。”

“这种悲惨的情形一直持续到高中!这太悲哀了!呀,良子小姐,你为我流下了同情的眼泪吗?你实在是太善良了。这就好像是美国的黑人受到种族歧视,遭遇到不公平的对待,所以我从中学开始就很喜欢爵士乐。”

良子的确泪流满面。不过,那是笑出来的。唉,看来谁都有心酸的过去。

最后终于要占卜了,但良子又缩了回去,她就像个看见医生手里的注射器又临时打退堂鼓的小孩儿。没办法,御手洗说那就下次吧。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好不容易让良子挤牙膏似的开口了。

“请告诉我你的出生年月日。”

“你是说那个出生年月日吗?”

“是啊,就是那个出生年月日。”还有“哪个”出生年月日啊……看得出良子十分不愿意别人问她这些问题。

“是……五月二十四日。”

“不告诉我是昭和几年生的可算不准哦。”

“三十三年。”

“昭和三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对吗?”御手洗一边做笔记,一边问,“另外请告诉我准确的出生时间。”

“我妈妈说是早晨九点多生的,不过没到九点半,在这之前一点点,大概是二十分到二十五分之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