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节制的幽冥赌坊(第5/10页)

最后出现的是盆骨变形的雅格伯,十五岁,左腿折成往外侧去的一个斜钩,细如芦棒,相形之下,穿着厚棉靴的右腿显得粗壮有力,因拄着的拐杖不如真实的肢体那般牢靠,所以整个身子都严重右倾,使他看起来像一棵长歪的树。雅格伯则是唯一一位手中抱着《圣经》出现的门徒,他额头与下巴俱是尖窄的,眼睛却充满慈悲,似是装了许多的知识在里头,像是这里最有发言权的孩子。杜春晓却在背地里这样跟夏冰讨论雅格伯:“这孩子乍一看倒像是懂事的,只可惜你瞧他啃馒头的样子,也没什么体面,所以骨子里就是个俗货。有些人,读一世的书,也还是下等人的命,气韵与风度都不够。”

诚如杜春晓所讲,雅格伯确实不够大气,缺少一点点灵秀,这是读再多的书、演再多从容的戏都补不起来的东西。如今他正一脸惊慌地自头顶到胸口画了好几个十字,口中念念有词,眼睛虽闭上了,但西满断头的惨相估计已烙在他脑子里了,所以念了一会儿,竟慌慌忙忙转身往屋里去了,沿路滴下一串冒烟的黄水。杜春晓、夏冰与阿巴站在钟楼上往下看,知他已经失禁,所幸场面已够血腥,三人当下都笑不出来。

“这孩子被毁得面目全非,把头捆得像只粽子一样。前一位据说也是这么死的?”杜春晓回头问庄士顿,孰料发现他脸色像是被寒冰冻住了,肌肉纹丝不动,只眼圈有些红红的。

“而且……他……他是最小的孩子……”庄士顿答非所问,可见已被悲伤浇灭了理性。

“我们来打扰的那天,你们在为另一个叫玛弟亚的孩子举办葬礼,他也是这样死的。如此严重的案子,你为什么不报警?”

此时几个门徒已纷纷走上钟楼,围在庄士顿身边,庄士顿身材非常高挑,在那些营养不良的孩子的衬托下显得很伟岸。

“这里求警察办事需要花钱,我们没有,而且交了也未必能破案。”神父终于调整思路,解答疑惑。

夏冰下意识地靠近摆在地上一条毯子上的头颅,皱眉道:“奇怪了,听你的门徒讲过,玛弟亚虽然脸上也被捆成这个模样,尸体却是被绑在礼拜堂的十字架上。为什么这孩子却是被斩头呢?”

“在耶稣十二宗徒的故事里,西满是殉道者之一,他在耶路撒冷殉道时,被人用石头砸倒在地,然后承受斩首之刑。”杜春晓讲这话的时候,眼睛牢牢盯住庄士顿,因知道他也会有同一方向的联想。

“那……玛弟亚呢?”

“传说中的玛弟亚,是众门徒选出来取代叛徒犹达的位子的,晚年在罗马宣播福音,受到当时的暴君尼罗的迫害,最后被倒钉在十字架上流血致死。”

庄士顿艰难地开了口。

“如此说来,凶手完全是根据教义中的故事在杀人?”夏冰不由联想到其他几位教徒的名字,他们在《圣经》里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会迎来怎样的死亡?!

“也可能是巧合,不过……咱们先找到西满的尸身再说。”

杜春晓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将头颅安置好之后,大家开始分头寻找尸身。因为清早受了这样的刺激,所以每个孩子都忘记了空腹的折磨,没有人想到要去煮燕麦粥,都两人结成一组四处行动,唯独腿脚不便的雅格伯与身体欠佳的犹达待在屋里。

杜春晓与夏冰穿过住所,看到那片横七竖八的杂乱墓地,不由感慨,这里埋下的多半都是幼小冤魂,不知为何出生,更不知为何死去。

“咱们晚上再来这里一趟。”她指着玛弟亚那块崭新的十字碑道,“把玛弟亚的尸体挖出来瞧瞧。”

“啊?”夏冰心里一阵打鼓,然而还是没有反对,只说,“那还赌债的事情怎么办?那骗子没准已经逃出逊克县了。”

“不会。”

杜春晓抽出一张牌,正色道:“牌告诉我,幽冥街近期要出一件大事,咱俩和扎肉都逃不过的大事儿,所以你且安下心来,暂且无性命之忧,虽然也出不去这条街。”

此牌系那张信心满满、烈焰怒焚的战车牌。

4

“趁早说了,还有活路,这点钱我也不见得放在眼里,只远远抵不过心里那一口气。”

潘小月又往扎肉的肚皮上划了一道小口子,他已累得叫唤不动了,只眼睁睁看着腹部的血洞越开越大,足够钻得进两三只老鼠!

“姐姐呀……哦不,奶奶呀!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这不昨儿在您地盘上多有不敬,今儿正想着怎么补偿呢,总不该这笔钱都让我老乡去还,对不对?咱好歹也是男人!可……您现在这么干,可就让我摸不着头脑了,这是?”

扎肉虽感剧痛,思路还是清楚的,何况他确实不晓得为何被潘小月折磨到这般田地。

“既然小哥如此讲义气,那便义气到底,告诉我五爷怎么得罪你了,要这样的死法?”潘小月脸上的脂粉被因兴奋而泛起的油光剥落了大半,露出灰黄的鼻翼和下巴。虽穿着驼毛大衣内配对襟蜻蜓扣收腰棉袄,却反而将纤薄的身板填出了肉,曲线显得妖娆起来。离她数尺远的一张方桌上摆着一只两头掏空的圆木桶,并一只捕鼠的铁笼,笼子里放着五只黑油油的耗子,那都是为扎肉准备的。

“五爷是谁?”扎肉刚问出口,腹部又是一阵灼热,痛得他险些背过气儿去。但他心里明白,好戏还没开场,待那一笼老鼠爬过木桶钻进他伤口里去咬烂肠子,才是地狱。

“少来这套,说。”

那日钉过他手掌的两个小厮,一个已拿起木桶,另一个拎了鼠笼,正往扎肉这里走,吓得他冷汗直冒。

“奶奶,那你告诉我五爷是谁,我再想想知道些什么,成不成?”

讨价还价也是骗子的长处之一。

“你们坐过一张桌子,怎么还想装糊涂?那你先讲讲,那替你扛债的女人是谁?”

潘小月醍醐灌顶,扎肉瞬息忆起当日和他们同桌玩二十一点的那个不起眼的半老头子,原来他是五爷!于是忙道:“那女人叫杜春晓,是我一个同乡,脑子极聪明,也留过洋,不知为什么后来又回到镇上开了个旧书铺。后来去了上海,得罪了大人物,只好一路逃到了这里,想是要越过边界去英伦。”

“她身边还有一男一女,又是谁?”

“那长得挺母的男人叫夏冰,系她的未婚夫。还有一个女人我也不认得,据说是路上捡来的,想是逃难到这里的俄国女人,还是个哑巴。”扎肉越说越放松,只求这时候能天降神兵,救他于水火。

“你还没讲到五爷呢。”

见骗子如此“老实”,潘小月神色也缓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