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再见。”她对拉科说完,朝福克简单地点了点头,她没有看福克的眼睛,而是一直坚定地盯着他的脑门儿。

福克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感到一股凉意渗进胸中。原来她知道。其实他并不感到意外,如果黛博拉是在基瓦拉镇出生长大的,那么以她的年纪,正好会清楚地记得艾莉·迪肯。那是基瓦拉镇有史以来最富戏剧性的事件,至少在汉德勒家的惨案出现之前一直如此。当年,她肯定在报纸上看到了艾莉的黑白照片,当读到照片下面的文章时,很可能还曾端着咖啡杯啧啧出声。也许她跟邻居在闲聊中谈起过这件事的传闻,说不定她还认识福克的父亲。当然了,就算认识,那也是在出事以前,事后她绝不会承认自己与福克家的人有交情。

卢克的脸庞从卧室窗外消失以后,亚伦在床上躺了好几个小时都没睡着。他的脑中一团乱麻,翻来覆去地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艾莉,河水,钓鱼,字条。我和卢克在一起打野兔。

他焦虑地等待了一整夜,可是当敲门声终于响起时,来人要找的却不是他。福克惊恐地看着他的父亲被迫放下了牧场的农活,跟着警官去了警局。人们都说,字条上的名字并没有指明是哪一个福克,而小福克才十六岁,原则上只是个孩子而已。

艾瑞克·福克,这个性情温和、恬淡寡欲的男人,在警局被扣了整整五个小时。

他认识艾莉·迪肯吗?当然认识,她是邻居家的孩子,是自己儿子的朋友,是那个失踪的姑娘。

警官要求他提供那天的不在场证明。下午他基本都在外采购日用品,晚上去了酒馆。在好几个不同的地点,都有不少人看见了他。他的不在场证明就算谈不上无懈可击,也已经相当严密了。于是问题继续。是的,他以前曾经跟那个女孩儿说过话。说过那么几次?是的。次数多吗?也许吧。不,他无法解释艾莉·迪肯为何会有一张写有他的名字和她的死亡日期的字条。

不过,“福克”并不只是他的名字,对吗?警官们尖锐地问道。听了这话,亚伦的父亲陷入了沉默。他低下头,一个字都不再说了。

他们放他走了,接下来该轮到他儿子了。

“巴恩斯是从墨尔本借调过来的。”拉科说。这时,福克已经跟在他身后从挡板下钻进了办公区域。警局的大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真的吗?”福克很吃惊。巴恩斯的模样完全就像一个喝着自家产的牛奶长大的乡下小子。

“对,但他的父母都是农夫。家不在这里,在西部。我觉得正因如此,他才被一下子选中调到了这个职位上来。其实我很同情他,他刚到城里,屁股还没坐稳就被派过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拉科扫了一眼紧闭的警局大门,重新考虑了一下,“没什么。”

福克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城里的警局是不会把优秀的警官借调给乡下的,尤其还是基瓦拉镇这么偏僻的地方。巴恩斯在这里恐怕帮不上什么大忙。拉科很谨慎,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在这个警局里,他基本都得靠自己。

他们把装着凯伦和比利的东西的纸箱放在了一张空桌子上,将它打开。日光灯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声音,窗外有一只苍蝇反复地往玻璃上撞。

亚伦坐在一把木椅子上,紧张得直想上厕所,膀胱涨得生疼。他坚持按照事先计划好的说法作答。我跟卢克·汉德勒在一起。打野兔。两只,我们打死了两只。没错,艾莉是我的朋友。是的,那天我在学校见过她。不!我们没有吵架!我之后都没再见过她了。我没有攻击她。我跟卢克·汉德勒在一起。我跟卢克·汉德勒在一起。我们在打野兔。我跟卢克·汉德勒在一起。

他们只能放他走了。

此后,新的流言蜚语又出现了。也许不是谋杀,而是自杀。一个柔弱的少女被福克家的男孩儿逼上了绝路,这是最流行的版本。还有一个版本就是他的怪人老爹对少女纠缠不休。谁知道呢?反正不管是哪一种,都等于杀人。艾莉的父亲马尔·迪肯在背后推波助澜,谣言不胫而走,变得越来越声势浩大,越来越可怕。

有一天晚上,福克家的玻璃被一块砖头打碎了。两天后,街角的小店拒绝卖东西给亚伦的父亲。他两手空空地被赶了出来,眼睛上中了一拳,痛得火烧火燎,家里要买的杂货还堆在店里的柜台上。次日下午,有三个男人开着一辆卡车尾随亚伦放学回家。他们慢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亚伦拼命地把自行车越蹬越快,每次战战兢兢地回头看时,车身都会摇晃一下。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是那么沉重,震耳欲聋。

拉科把纸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依次在桌上摆开。

一个咖啡杯,一个用修正液写着“凯伦”的订书机,一件厚实的羊毛衫,一小瓶叫“春日恋曲”的香水,还有一张比利和夏洛特的合照。东西少得可怜。

福克打开那个相框,看了看照片背面,什么都没有。他把照片又装回了相框中。在桌子对面,拉科取下了香水瓶的盖子,喷了一下,一阵淡淡的柑橘香飘在空中。福克喜欢这个味道。

他们接着看比利的东西:三张画了汽车的画、一双小小的运动鞋、一本初学者读物和一包彩色铅笔。福克翻了翻那本读物,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段时间,他发现父亲总是看着他。有时在屋子的另一端,有时隔着一层窗玻璃,有时又躲在报纸后面。亚伦常常觉得后脖颈有羽毛拂过的感觉,于是便抬起头来。这时艾瑞克的目光会突然移开,或者依然定定地看着亚伦,一言不发地沉思着。亚伦一直在等待父亲把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但是却没有等到。

后来,有一头死了的小牛被搁在了他们家的门阶上。它的喉咙被割得很深,头和身子差点儿就完全分离了。第二天早上,父亲和儿子把能带走的东西统统塞上了卡车。亚伦跟格雷琴匆匆地道了别,跟卢克稍微多说了几句话。他们俩谁都没问他为何要走。当父子二人开车离开基瓦拉镇时,马尔·迪肯的白色卡车紧随其后,一直跟着他们越过镇子的边界行驶了一百公里。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下午,凯伦让比利回家了。”福克说。自从离开学校以后,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在他死的那一天,他本来应该出去跟朋友玩,但是她却把他留在了家里。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不像。”拉科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不像。”

“但是,假如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预感,她肯定会尽量把两个孩子送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