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且共从容(第4/11页)

送走张望归夫妇,楚宏匆匆进来道:“康提刑官有急事召我去提刑司。不过这里的事办得差不多了,那赵阿大到阿八的房间都仔细搜过,并没有发现可疑。八个人都是河北商民,是同族兄弟,来南京是等着看斗茶大赛。”

包拯歉然道:“抱歉,又让楚县尉白辛苦一趟。”楚宏道:“无妨,这本是我职责所在。倒是包公子你们几位,一直为朝廷奔走尽力,不求名,不求利,好生令人佩服。”拱手去了。

沈周道:“这康提刑官是路级官员,统领整个京东路的刑狱,手下官差无数,偏偏爱使唤一个小小的县尉,怪异得很,也不合朝廷体例。”包拯道:“依我看,康提刑官和楚县尉二位应该是有些私人交情。”

张建侯道:“对对,昨晚咱们不是还撞见楚县尉穿着便服从提刑司出来吗?”又笑道:“其实康提刑官老使唤他也好,他多破些案子,升职自然快些。”

沈周道:“那么现在要怎么办?”包拯道:“先静观其变吧。张望归夫妇都是有担当的人,他们既然说要有所交代,就一定会做到。”

张建侯道:“对了姑父,适才我跟青羽娘子在外面,她对你很是赞赏,说你生有异相。我还以为她跟那刘德妙一样也学过相术,开玩笑说:‘娘子的相面结果跟那刘德妙全然不一样呢,当日知府宴会,刘德妙只看好张尧封,说他有王侯之相,旁人如我姑父等人都不在她眼里。’你们猜青羽娘子怎么回答?她说:‘我没有学过相术,但包拯气度、才智均大异常人,将来必然大有所为,成为大宋的栋梁之材。相术一道,多是用面相来预测富贵,你说的张尧封什么的,相士只是预测他将来会大富大贵,但荣华富贵跟功名作为完全是两码事。譬如张巡,终其死时,官秩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却能气逾霄汉,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由此名垂青史,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所为。所谓的富贵,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很快就如过眼烟云。李峤说过,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

包拯听了,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沈周叹道:“这裴青羽当真不愧是名门之后,能有此等见识,堪称女中豪杰。”

三人离开望月楼,又来到曹府探望,正好见到范仲淹扶着曹诚在庭院中散步,戚彤带着孩子,与张尧封夫妇站在一旁笑望着,看起来其乐融融,自有一番天伦之乐。

自从曹云霄与张尧封成亲后,曹诚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对那不争气的跟情妇私奔的儿子曹丰也不再以为意。刘德妙一事,出人意料地没有牵连到曹氏身上,正如当日提刑官康惟一带差役气势汹汹地来曹府捕人又骤然退走一样,其中奥妙无人能说得清楚。但曹诚却对新女婿张尧封很是满意,视其为半子,据说他正预备督促张尧封参加科考,以求金榜题名。

包拯等人行礼后便站到一边。几人心下均对戚彤很是佩服——这妇人看起来娇娇滴滴,却比男子还要坚强,为了公公的病情,她不惜隐瞒曹丰死讯,制造丈夫随同情妇私奔的谣言,而独自承受着各种流言飞语,以及丈夫早已尸骨无存的巨大痛苦。然而当此局面,任何劝慰都是多余。

曹诚对儿子曹丰下落置之不问的态度也颇耐人寻味——他曾在最伤心、最低落的时候告诉儿媳妇戚彤关于相面预言一事,说刘德妙预测过他有丧子之相。以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来看,他应该能猜到曹丰不在人世的可能性很大,可他却选择了相信儿子跟情妇私奔的流言,是真心如此希望,还是假意相信,好让家人放心?

沈周将张尧封拉在一旁,悄悄向他道歉,称被歹人绑架时不小心弄丢了玉镯。张尧封道:“没事的,沈兄人好就好,反正也是只坏了的断镯。”

沈周踌躇半晌,低声问道:“云霄娘子可有再提过玉镯的事?”张尧封道:“没有。云霄首饰多得很,也不会特别在意一只断镯。”

沈周不好再问,只得就此作罢。

过了二刻工夫,曹诚也累了,扶了女儿和儿媳妇的手进屋歇息,范仲淹则与包拯三人辞别出来。

到路口分手时,范仲淹忽然问道:“如果朝廷准许令尊包公辞官,你也要随同包公返回家乡么?”包拯道:“是的。内侄小游还没有下葬,学生要亲手送她回去庐州,让她入土为安。”

范仲淹道:“那好,我会写一封信给现任庐州知州刘筠,你回去家乡后,若是学业上有问题,可以去向他请教。”包拯道:“范先生思虑得真是周全,多谢。”

范仲淹道:“你记住我的话,你有极强的吏才,如果你始终只是潦倒于书卷文章,那么既是你个人命运的悲哀,也是我大宋的巨大损失。”叹了口气,拍了拍包拯的肩膀,转身去了。

张建侯挠挠脑袋,道:“范先生的话好深奥啊!姑父,他不是明明叫你好好读书,有问题去请教刘知州,怎么又说潦倒于书卷文章是你个人的悲哀和大宋的损失呢?”包拯不答。

沈周道:“因为大宋的官员大多是以文章、而不是以才能显达,打个比方,你觉得应天知府晏相公这个人怎么样?”

晏殊少年成名,是天下名士,仕途也一帆风顺,但却是典型的伴食官员[2],除了诗词文章成就外,政治上无任何建树。虽然不是典型的趋炎附势之徒,为人也不算有骨气和节操,他与真宗皇帝有着非同寻常的私交,真宗晚年受制于皇后刘娥,苦闷无比,也没见他有任何表现。他虽对教育事业上心,也提携了不少后进,但赏识的都是诗词写的合他口味的人,譬如擅写青楼笙歌艳舞及种种红尘琐事的柳三变就因为不符合他的审美情趣,极被他厌恶。而他此次被贬出京师,名为反对刘太后任用私人张耆,可若不是那粗鄙可憎的张耆正好是他顶头上司,他也是不会公然反对刘太后的。这位大名士到应天府上任后,除了对应天书院上心,剩下的日子就全在歌舞升平的酒宴中度过,可谓碌碌无为之至。想想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居然一度是大宋最高军事长官,大宋军事频频失利,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张建侯自然看不到这么远、这么深,但他仔细考量一番晏殊生平——说他是好官,他没做过任何令平民得益的事;说他是坏官,他也没做过什么损害百姓利益的事,总之就是不好也不坏,庸官一名——想了半天,才道:“说不上来,只听说晏相公诗词写得好。”

沈周道:“这就对了,大宋朝廷最多的就是晏相公这种会写诗吟赋、却不如何会治理国家的官员。范先生的意思,是叫包拯将来要做个有实干才能的官吏,而不是就会写写花样文章、摆摆花架子的官员[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