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绞尽脑汁想写出一段令人感到畅快的结语,但想不出来。最终我放弃思考,决定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我去了明信片上的山丘。实际上有些荒芜,但远景不错。我问这里的朋友那山叫什么名字,他告诉我山没有名字。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你不这样认为吗?

说起来,我想听你吹中音萨克斯了。

有名或无名、遗臭万年或流芳百世,这些都有什么价值呢?我一边想一边写。已经分手的她,肯定会无视烦人的我吧。

我撒了个谎。日比野并不是我的朋友。

站在静香面前的男人手中的警察手册不像是伪造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像是个勤劳负责的警察。

“我可以问你些关于伊藤的事情吗?”

正当静香想起伊藤时,有人来这样询问。她对于如此的巧合感到惊讶,但更惊讶的是,竟是从警察口中听到伊藤的名字。

“伊藤是?”她想先确认一下,记得公司里的系统工程师也有好几个姓伊藤的。

“是那位曾经和你交往过的男性。”城山说。公事公办的语气,不会让人感到厌烦。

静香想,果然是他。她没有否认这段关系的理由,便点了点头,问:“他怎么了?”

城山之后说明的事情,让她难以相信。

伊藤去抢劫便利店了,以未遂告终,被逮捕后押上了警车,却趁一场偶然发生的事故逃走了。

她所了解的伊藤绝不是一个会去当抢劫犯的人。他有常识,胆子也不至于那么大,况且,抢劫犯不是要四肢发达吗?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去抢劫,等于找死。明事理又行事低调,那才是静香所知道的伊藤。

他虽不是圣人,但充满智慧。不是生活的智慧,而是更为世故的智慧。双亲早逝的他总是带着老成的目光。

“他没有来我这里。”静香藏起心中的动摇,回答道。自分手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

“这是我的工作,现在工作完成了。”城山像是道歉般地笑了,牙齿洁白整齐。他说以后可能还会打扰。

“啊,这个可能有些关系,”城山在离开时说,“你有没有问过他以前的事?比如小时候的朋友?”

静香皱眉想了想,回答道:“没有,我不太有兴趣。”

城山的表情豁然开朗。“没有就好。”

伊藤不怎么提过去的事。真要说起来,也不能提及双亲因事故去世时的事,会再往前回忆,说说双亲还在世时的事。静香注意到,关门时城山看了看自己的家居服。他的视线像是看透了她里面没有穿内衣。

“我知道你会回来。”站在面前的优午这么说,但我并没有感到不快。

“我睡不着。”我走进干涸的田地,面对着稻草人。十二月的午夜,宛如深海之中一般寂静幽暗,但不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反倒令人神清气爽。

“你的疑惑解决了吗?”优午问。

我想稻草人的身体里可能藏着准备好的录音带,却怎么都找不到那样的装置。而且,为没打过招呼、半夜前来的我准备录音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我开始对稻草人进行搜身,寻找有没有藏着骗小孩的道具。也许是身体被触摸有些痒,我好像听到稻草人发出了笑声。

如果要彻底搜查,我需要抱住稻草人将它从地上拔起,分解它的头部,观察它如何发声,或者有没有藏着小型麦克风。这些都需要详查。但我没有这样做。无论怎么听,稻草人的声音都是即时的、从头部发出的。我不想让自己变得像那些坚信非科学的事物不存在、看似伟大的学者一样。

“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百年以上吗?”

“因为我是稻草人啊。”他像是看穿了我想要知悉未来的心思,在我开口问之前抢先说了句“我不是神哦”。

“但是,知道未来,就像是神一样。”

“我无法拯救任何人。我不像神那么伟大,只是大家都误会了。”

“但、但是,你可以预测吧?”我紧追不放。即便不是未来的全貌,只是片段也可以,我想看一看。

“你对此有兴趣吗?”

“那时我可是拼了命从警车里逃出来的。”

“要不是轰大叔刚好路过,你恐怕会被立即逮捕吧。”

“如果我被逮捕,之后会怎样?”

“你很了解那个叫城山的人吧?”

我发出了呻吟。“但我只知道中学时的他。现在他已经成为一名厉害的警察了。”

“那个男人现在也是个过分的人哦。”优午平静地说,“比你所了解的那时的他更聪明、更残酷。”

“比那时还过分?”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被强行塞入满员电车的乘客的样子。

“这座岛上也有类似的年轻人,但还是那个男人更过分。”

“你这么说也很过分啊。”

“因为他不是这座岛上的人。”

我第一次知道,稻草人也会偏心。

“你可以告诉我,他以后会拥有怎样的人生吗?”

“我不讲关于未来的事。”

通过这句话,我了解到它有无论如何交涉都不会开口的强硬态度。也可以称之为固执。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许只是想确定像城山这样的恶人注定会受到惩罚。

“但是,”稻草人补充道,“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像那种聪明且不去了解会给他人带来怎样的伤痛的人,会活很久。”

“也许吧。”我抬头望向天空。漆黑的夜空像在计算着将我卷入的时机。

“如果那时轰没去仙台,你的人生恐怕就完了。反过来说,来这座岛,是在帮你。”

“可能吧。”

“重要的是,你对这座岛有亏欠。”

“亏欠轰大叔吗?”

“不,是这座岛。”

我不能理解,只能沉默不语,咽着唾沫。

“你对于抢劫便利店感到后悔吗?”优午问了个出其不意的问题。

“后悔。”我没有掩饰,立刻承认,“我想要干一件平时不敢去做的事。”

“你想做平时不敢去做的事,可方法错了呢。”稻草人说,“那你对祖母,感到后悔吗?”

“你怎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我就是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哦。”它是从小鸟、风和人的对话里得到情报的,这难道是真的?它那自信的语气倒并不让我厌烦。

“对于那件事,我也感到后悔。如果没有逃走就好了。”

我回忆起祖母去世时所在的医院。我狂奔进去的时候,祖母已经离世了。静香在医院的停车场里等着,因此进入病房的只有我。白色的房间更显苍白,那种白色是适合被还原为白纸的白。我为没有和祖母说上最后一句话而感到后悔。“你的祖母留下了这样的遗言哦。”对我说这句话的护士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如果我亲耳听到了祖母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去抢便利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