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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狡辩!什么腰腿不好!骗人!健太死了!健太才两岁就死了!是你杀了他!”那个女的大喊大叫着。

那些话虽然都是在感情冲动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但直接击中了幸造心中被称为“内疚”的那一块领域。幸造不是魔鬼,知道了自己把狗粪留在树下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以后,感到十分后悔。但是,后悔也不能承认自己有错。谁能简单地承认自己杀了人呢?幸造用了很长时间才在公司里成了一个有地位的人,就算退休了,也有继续受人尊重的自信。只因为没有打扫狗粪这么点儿小事,就把自己多年来经营的一切段掉吗?门儿也没有!

“你们知道我的腰腿为什么不好吗?”内疚和保护自己的意识混合在一·起的结果,使幸造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来,就连幸造本人都吃了一惊。不过,这句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就只能一口气说下去了。

“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是不可能知道的!你们一生下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物质丰富的日本,过的就是无忧无虑的生活。为什么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你们想过吗?我们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们这一代人,一切都是从零做起。我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使整个日本富强起来。我们忘我地工作,建设了这样一个生活富裕的日本。而你们呢,不用付出任何辛苦,只知道心安理得地享受我们创造的这一切。我们年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保持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了工作而不惜损害健康,是一种美德。其结果,我现在是腰也痛,腿也痛。可是呢,不但得不到你们的尊敬,反而被你们责难。尊敬老人难道不是尽人皆知的常识吗?’’

“少在这儿偷梁换柱!好好反省一下吧,正是你不负责任的行为杀死了健太!自己做错了就应该老老实实地道歉!把健太还给我!”那个女的泪流满面,疯狂地叫喊着。而那个男的在劝解的同时,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幸造不忍再看那个女的那张眼泪纵横的脸和那个男的那张表情绝望的脸,转身离去了。他害怕那一男一女追上来,内心充满了恐惧,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走。

幸造在心里埋怨那两个出言不逊的年轻人破坏了他的情绪。把狗粪留在街上,他良心上并不是没有受到过谴责,甚至一直有负疚感。但是,他既不能不带阿熊出来散步,又不能不让阿熊拉屎。把阿熊拉的屎收拾了吧,一弯腰就腰疼得要死,一蹲下就腿疼得要命,又不能叫老伴儿菊江跟着出来替他收拾,实在没有办法,才把狗粪留在树下边的。他没有任何恶意,跟那些一时冲动在超市货架上偷东西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这根本不能说是霏过,顶多也就算是轻微的不守规矩。

但是,在死了一个孩子这个残酷的事实面前,幸造的这些为自己辩解的说辞灰飞烟灭了。他跟孩子的父母说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他们就是不接受。“杀了人”这种指责,如芒刺在

心,想拔也拔不下来。我杀了人吗?只因为把狗粪留在了树下,就成了杀人犯吗?幸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但是他的心被孩子的父母搅得很乱,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在无意之中杀了人的杀人犯呢?

回家以后,幸造立刻就把这件事说给老伴儿菊江听。幸造很久以前就有个习惯,在外边有了不顺心的事,回家就说给菊江听。菊江呢,总是一边认真地听,一边“嗯、嗯”地帮腔,并且安慰幸造,从来都不说幸造做得不对。对于菊江这种态度,幸造一直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向菊江表示感谢。但是,今天他打算向菊江表示感谢了。如果能得到菊江的理解,心头的芒刺就能拔下来了。

菊江看到幸造那慌张的样子,开始的时候惊得瞪大了眼睛,后来则流露出困惑的表情,没有“嗯”,而是“啊”了一声。那对夫妇的指责,叫谁说都是讹诈。狗粪留在树下会造成一个孩子的死亡,就是神仙也预料不到,何况是人哪!菊江也一定认为那对夫妇因为孩子死了而失去了理智,只不过是想找一个人发发怨气。幸造希望菊江明确地肯定他当时的反应是正确的,也希望菊江说,他并不是为了洗清自己而找借口。

“……我腰腿不好,这你是知道的。腰疼起来就像锥子扎似的,从脊椎骨到头顶。要求这样一个老人打扫狗粪,还有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哪?退一步说,我承认没有把狗粪打扫了不好,也不能说我杀了人嘛!因为树下边有狗粪就没有检查,只不过是找借口,市里负责道路清扫的部门也有责任。就算我也有责任,那也不过是全部责任的几万分之一。菊江,你说是不是啊?”

幸造用一种根本不希望听到同意以外的回答的口气,看着菊江问道。

菊江听了,像以往那样淡淡地微笑着。但是,跟以往相同的只有这淡淡的微笑,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幸造连做梦都想不到。

“这个嘛……这可说不好。”

听了菊江这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幸造呆住了。

菊江依然微笑着,说了一句让幸造怀疑他的耳朵出了问题的话:“你呀,没能保住晚节呀!”

幸造没有马上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脑一片空白。菊江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去了。幸造想追着看她的背影,但由于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居然没能追上。五十年来一直顺从的妻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叫幸造感到十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