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4页)

博美的回答似乎令松宫满意。“真了不起。”他微笑着说,“这些照片里全都是跟你的人生有关系的人吧?”

或许是在讽刺自己刚才关于母亲的话语吧。“是的。”博美回答。

警察们离开后,博美重新坐回沙发。她的家就在青山,但她此时实在打不起精神立刻就出发。“你的亲生母亲如今究竟怎么样了,你都不想知道吗?”松宫的话仍在博美耳边回响。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到最近,她都不愿想起母亲,那是被她封印了的过去。可如今她又想亲自去问问母亲:当初你怎么忍心做出那样的事来呢?你真以为受到如此残忍的对待,你女儿仍会幸福吗?对于你来说,家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让介绍人给骗啦。”这是厚子的口头禅。

博美的父母是相亲认识的,每当有什么事,母亲厚子都会对着女儿说一些后悔当初的话。她尤其不满的似乎是忠雄的经济能力。

“一开始听说他开了个卖化妆品和首饰的店,生意很好,还以为他赚了不少呢,结果就是个空壳子。店里摆的净是便宜货,来买东西的也都是附近的穷光蛋。即便如此,我还想至少有自己的房子也算可以了,没想到是从别人那儿租的,简直就是诈骗。那个介绍人知道我恨她,结婚之后都不敢来见我。”

厚子面对着梳妆台,一边往脸上抹随手从货架上拿回来的化妆品,一边愤恨埋怨,这是深深地印在博美脑海里的记忆之一。那被抹得血红的双唇蠕动着,让人觉得简直像是另一种生物。

结婚的时候,厚子好像才二十一岁。以前的玩伴们正尽情讴歌青春,这或许令她更加恼火。但即便如此,直到博美上完小学,厚子还算勉强尽到了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偶尔也会去店里帮忙做事。那时她还疼爱着博美,博美也很喜欢她。

一切开始变得不正常,是在博美升上初中的时候。厚子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很晚才回家,而且醉醺醺的。

博美的父亲忠雄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在博美的爷爷因战争去世后,父亲一直在小本经营的洋货店里帮奶奶的忙,最终继承了店铺。从女儿的角度看,他认真而勤劳,是个善良的人。客人还价的时候他从不抱怨,总是主动让出本就微薄的利润。正因为是这样一个人,对于妻子的夜生活,他一直无法说什么。好不容易开口指责,已是厚子糜乱的生活开始三个多月之后了,原因是他发现博美的校服完全没有洗过。

“吵死啦!”厚子阴阳怪气地回嘴,“就校服脏了这点破事!你看不下去,自己洗洗不就好啦?不就是开个洗衣机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不光说这个。你晚上出去玩也要有个限度。我是让你有点当妈的样子。”

对忠雄来说,这是他少有的强硬呵斥,却正触到了厚子的痛处。她立刻愤怒地瞪着他。“你说什么呢?你要是这么说,你怎么不更有点当丈夫的样子?娶了个年轻老婆却没能耐,少在那儿装男人。”

当时的博美并不理解这些话里的意思,如今再次回想却很容易懂。这是在说两人的性生活吧。忠雄那无法反驳、表情尴尬又一言不发的神情,深深地刻在了博美的脑海里,同时还有“哼”了一声便不把父亲放在眼里的母亲的面容……

一个小地方,洋货店老板的老婆在外面夜夜笙歌,必然会招来风言风语。在一个集会上,博美偷偷听到了大人们关于厚子的议论,那时候忠雄并不在场。

“听说以前是个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呢。”一个人低声说道,“据说初中的时候就干尽了坏事,让父母很头疼。好像还打过胎,所以父母急着把她嫁出去,才托人给做媒。结果就找到了浅居,他那时候都三十过半了还是单身,正在愁没有合适的对象呢。女方的介绍书上写的全是谎话,可浅居是个老好人,父母又死得早,没怎么多问就相信了。到头来,就娶了这么个难缠的女人当老婆。”

“可是,真要是那么坏的女人,见面的时候能看不出来吗?”另一个男人问。

“这种事,如果一开始就露出本性,当然会被看出来。但那女人又不傻。她肯定早算计好了,先找个人嫁掉,然后再作打算。结婚前就别提了,结婚后好几年都一直在装样子呢。不过演戏终归是演戏,事到如今终于露出真面目啦。我听说她又跟以前一起混过的人搞在一起了。”

“这么回事啊。浅居也真命苦。”

“真是。有个女儿在,还不能跟她离婚。”

听到大人们的闲言碎语,博美更加消沉了。父母如今的关系确实不好,可她一直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变回以前的样子。但如果这些人的话是真的,那么就再也不可能了。曾经的厚子只不过是在假扮妻子和母亲的角色而已。

没过多久,博美便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杞人忧天。突然有一天,厚子离家出走了。她如同往常一样装扮好后出门,可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最后她打来电话,而那时忠雄狼狈不堪的声音至今仍盘旋在博美耳边。

“什么叫不回来了?你现在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无所谓呢……啊?你说什么呢,什么精神损失费?我凭什么要付这种钱?!你先给我赶紧回来……等等,喂!”

电话被挂断了。忠雄握着话筒呆若木鸡,不一会儿终于像是缓过了神,开始翻起衣柜抽屉和厚子的梳妆台,发现金银珠宝之类的贵重物品全都不见了。不仅如此,忠雄名下银行账户里的存款也被全数取走,连定期存款也全都办了解约手续,可见厚子策划之精心。电话里提到的精神损失费应该就是指这个。

忠雄马上联系了厚子的娘家。她的父母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好像厚子给他们打过电话。这样的婚姻生活早厌倦了,我要和那个人离婚——厚子这样对她的母亲说。问她在哪里也没回答,似乎她并不想回家,只说了一句“以后要随心所欲地生活”,便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忠雄一直在等待厚子回来。他对妻子平时的活动地点及朋友圈子一无所知,就算想出去找也无从下手。终于,他想到厚子很有可能已经把户籍转走,从档案材料里或许可以找出她的新住址,便去户籍管理处询问,结果却被告知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厚子瞒着他提交了离婚协议书,如今已然生效。

当然这并不合法,撤回离婚的手段也不是没有,但那时的忠雄已经放弃了。一天夜里,他这样对博美说:“没办法,这样的妈妈你还是把她忘了吧,就当她从来没存在过。”这句话博美也表示同意,点了点头。厚子离家出走之前,她一直都在近处观察父亲的苦闷,甚至觉得事情变成这样反而更好,如此一来父亲便可以松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