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从目黑站坐上开往日吉方向的东急目黑线经过九站,到达新丸子站时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半。从车站西口出来后是一条商业街,咖啡店、药店、花店、牙科诊所和美容院等各式各样的商店都集中在这里。或许因为早已习惯了大型购物中心,松宫觉得这里多少有些复古的感觉。

但走了十几分钟,喧闹的风景也发生了变化。道路开始变得狭窄,大大小小的集体住宅林立。再转过几个弯后,路变得更窄了。马路对面有一栋看上去很古老的公寓,没有看到名字,松宫便用手机确认了一下位置,看来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今天,关于横山一俊的新情报到了。警方找到了好几个因滨冈核电站的定期维护而被同一个公司雇用的人,而且他们在女川核电站工作的时间也几乎跟横山一俊重合。而松宫接下来要见的,就是其中一个已经查出了现住址的男人,叫野泽定吉。松宫原打算提前联系他,却不知道电话号码。

公寓有两层。根据材料上的房间号,野泽的房间应该在一楼。面对走廊一共有五扇房门,贴有名牌的只有两扇,其中之一便是野泽。松宫按下了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响的旧门铃,门铃发出响亮的声音,吓了他一跳。里面如果有人,一定能听见。

但等了一会儿,里面却没有反应。松宫又按了一次,看了看表。他打算再等三十秒,如果还没有人应门就下次再来。

三十秒过去了。松宫从门前走开,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据材料上说,野泽的年龄是七十一岁,应该还可以走路。或许他只是暂时出门了。自己就先找个地方喝喝咖啡,过一个小时再来吧。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动静。松宫停下脚步转身看去。野泽房间的门打开了大约二十厘米,一个瘦小的老人正从门缝里往外瞧。

“是野泽先生吗?”松宫大踏步往回走。

但老人胆怯地关上了房门。

“啊,请稍等。我不是什么坏人。野泽先生,请开门,我有些事情想问您才来的。”松宫一边敲门一边说。旁边的邻居或许正在听着,所以他并没开门见山地说自己是警察。

门缓缓地开了。对面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老人的脸。那双讶异的眼睛正仰视着松宫。

松宫亮出证件。“这是我的证件。”

老人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一些。“我什么都没偷。”

“我知道,我不是为那事来的。我想请您协助调查,可以让我跟您了解一下情况吗?是关于您在滨冈核电站和女川核电站工作时的事情。”

老人露出了明显的厌恶之情。“那些我不想再提,烦死了。无核化什么的,我根本不关心。”

门似乎要再次被关上,松宫抓住门边制止了他。“我不想了解关于核电站的事。我想知道的是关于人,是一个跟您一起工作过的人。”

“啊?嗯……那种事我也早忘记了。”他咳嗽了一声。

“您只要说您还记得的事情就可以。三十分钟,不,十五分钟也……”

“不行……你回去吧。”他又咳了几声。“不会给您添什么麻烦的。这是为了办案……”

“那种事……我……”老人的情况更加不正常了。只见他面部扭曲,开始剧烈地咳嗽,当场瘫倒在地。

“啊,您怎么了?没事吧?”

但对方似乎已经没办法回答了。松宫强行打开了门。老人正蜷缩在玄关,发出痛苦的喘息声。松宫觉得首先应该让他躺下,便脱了鞋,将老人扶了起来。老人的身体出人意料的轻。

这是一个布局单调的日式房间,角落里铺着被褥。松宫让老人睡在上面,他的咳嗽已经有所好转,但呼吸仍然很困难。

“没事吗?要不要叫医生?”松宫在他耳边问道。

老人柔弱地挥了挥手,随后又指了指什么。松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年代已久的橱柜,带有很多抽屉。老人发出了“咦、咦”的声音。

松宫立刻反应过来。“您有药吗?”

老人一边咳嗽一边点了点头。

松宫打开橱柜的抽屉,最上面的抽屉里有一个白色的药包。“是这个吗?”

老人的头部微微动着,似乎在说是,随后又指了指水池。

“要水是吗?”

老人再次以同样的动作点点头。他挥了挥手,好像在催促松宫赶紧。

松宫简单地冲洗了水池边的茶杯,盛上水之后同药包一起拿给老人。老人带着痛苦的神情熟练地取出药放进嘴里,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随后,他便背向松宫躺下不动,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松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跪坐在老人身旁看着他。这种时候再想问什么恐怕很难了,松宫暗下决心,如果对方再让他走,他就老实地回去。

老人肩头剧烈的颤动稍微平静了一些,呼吸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怎么样了?”

老人翻过身仰面躺着,胸口微微地上下起伏。他张着嘴,点了点头。“……啊,稍微舒服点了。”

“要是有经常就诊的医院,我帮您联系吧。”

老人挥了挥枯树般的手臂。“这样就行了。这是常有的事,接下来只要老实躺着就好。不好意思。”

“啊,这样就行了吗?真的没问题吗?”

“嗯,我还想让你帮个忙。”

“什么忙?”

“能帮我买点茶来吗?不要凉的,要热茶。如果可以最好是煎茶……前面的便利店就有卖。”

“煎茶啊。我知道了。”松宫走出房间,开始找便利店。他觉得事情变成这样真是够怪异的,但也不能放手不管。

便利店里的确有瓶装的热煎茶,松宫便买了两瓶回来。老人已经面对墙壁坐起了身子。“哦,不好意思啦。”他拧开瓶盖,满意地喝了起来,“多亏你,我才得救了。谢谢。”

“您生病了吗?”

“嗯,算是吧,肺好像有点毛病。医生说是年纪的关系,可是我年轻时又不抽烟。而且还不光是肺,我身上所有器官都有毛病,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很费劲,所以每天基本只是这样躺着。刚才你按门铃的时候,我也觉得麻烦,所以装作没听见。但你又按了一次,我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才去开了门。”

松宫环视四周。这是一个大约六叠的日式房间,靠墙摆放着一些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由于光线不好,所以显得很昏暗,或许是因为不经常通风的关系,榻榻米也很潮湿。

“您现在还工作吗?”

老人发出“哼”的一声。“这把老骨头还能去干什么?上个厕所都够呛。”

“那,收入……”

“靠政府的生活保障金。没办法啊,想去工作挣钱也没地方去。谁会要我这把病骨头去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