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芬利庄园的晚宴(第2/4页)

客厅的门又开了,艾克罗伊德太太只好收住长篇大论。我可算松了口气,因为我最讨厌干预别人的家务事,更何况我压根就不准备为了弗洛拉的继承问题去艾克罗伊德耳边吹风。要不是有人及时进来,只怕我又得费一番口舌向艾克罗伊德太太解释一番。

“您认识布兰特少校吗,医生?”

“当然认识。”我答道。

好多人都认识赫克托·布兰特——最起码也听过他的大名。据我所知,即便在常人无法涉足的地区,他的狩猎成果也异常丰硕。一提起他的名字,人们就会说: “布兰特——你该不会是说那位狩猎大王吧?”

他和艾克罗伊德之间的友情始终令我不解。这两人个性迥异,赫克托·布兰特比艾克罗伊德年轻五岁左右,两人早年间就已结为好友,虽然后来各奔前程,友谊却从来不曾消减分毫。差不多每隔两年,布兰特就会来芬利庄园住上两星期。每当你踏入庄园大宅前门,就会迎面看到一只虎视眈眈的巨大兽头,四周还环绕着数目惊人的犀牛角,那是他们友情的永恒见证。

布兰特迈着他那独特、从容、轻柔的步态走进房里。他中等身材,壮硕结实,红褐色的脸庞,面无表情,形容古怪,那双灰眼睛似乎总在眺望远方。他寡言少语,即便偶然开口也是结结巴巴,仿佛那些话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嘴里硬挤出来的。

“你好啊,谢泼德。”他以惯常的唐突口吻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径直站到壁炉前,目光越过我们的头顶,俨然是在观赏远在廷巴克图 [2] 发生的某件趣事。

“布兰特少校,”弗洛拉说,“讲讲那些非洲趣闻吧,你一定无所不知。”

据说赫克托·布兰特十分厌恶女人,但我却注意到,他欣然走到弗洛拉身旁,两人一起俯身观赏银桌里的收藏品。

我担心艾克罗伊德太太又要重提财产分配的话茬,便急忙将话题扯到香豌豆的新品种上。我刚从今早的《每日邮报》上了解到一个香豌豆新品种。艾克罗伊德太太对园艺一窍不通,但偏偏爱装出一副对每日热点话题了如指掌的姿态,而且她也是《每日邮报》的读者。于是我们自作聪明地相谈甚欢,直到艾克罗伊德和他的秘书也加入进来。不一会儿,帕克来通报晚餐已经备妥了。

用餐时,我坐在艾克罗伊德太太和弗洛拉之间,布兰特坐在艾克罗伊德太太另一边,挨着他的则是杰弗里·雷蒙德。

晚宴的气氛并不欢快,艾克罗伊德明显心事重重,形容憔悴,几乎什么都没吃。艾克罗伊德太太、雷蒙德和我三人好歹还维持着谈话氛围; 弗洛拉似乎受到伯父的感染,情绪也很低落; 布兰特则一如既往地沉默。

刚散席,艾克罗伊德就伸手挽住我,拉我去书房。

“咖啡送来后就没人碍事了,”他解释道,“我已经吩咐雷蒙德,不让任何人来打扰。”

我暗中仔细打量一番,他显然正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在屋里来来回回溜达了几分钟。然后帕克捧着托盘送来咖啡,他才坐进壁炉前那把扶手椅。

书房里的环境十分舒适: 占据整面墙的书架、宽大的深蓝色皮椅; 窗前有张大书桌,桌面上整整齐齐摞着分类归档的文件,另外一张圆桌上放着各种杂志和体育报纸。

“最近我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一吃东西就疼,”艾克罗伊德边喝咖啡边平静地说,“那些药片你得多给我开一点。”

他急于给这番对话披上一层询医问药的外衣,我有点吃惊,但也配合着演戏。

“我早就猜到了,所以随身带了些来。”

“想得真周到,快给我。”

“药在大厅那只皮包里,我这就去拿。”

艾克罗伊德伸手阻止我。“你不必亲自去,让帕克代劳就行。帕克,去把医生的包拿过来。”

“好的,先生。”

帕克退下了,我正要开口,艾克罗伊德就举起手。

“不急,等等再说。难道你看不出我紧张得快撑不住了吗?”

其实我早就看在眼里,而且我也坐立不安,千万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来。

旋即艾克罗伊德又发话了。

“你去看看,窗户关紧了吗?”他问道。

我微感诧异,起身来到窗边。这不是落地窗,只是一扇普通的格子窗而已。厚厚的蓝色天鹅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窗子上部敞开着。

我正查看窗户时,帕克拿着我的包又进来了。

“都关好了。”我边说边从窗帘后走出来。

“也已经闩上了吧?”

“是啊,是啊。你怎么了,艾克罗伊德?”

帕克刚刚关上门出去了,否则我不会这么问。

艾克罗伊德稍过片刻才回答。

“我要完蛋了,”半晌,他缓缓说道,“不,不必拿那些该死的药片。刚才我只是故意说给帕克听的。仆人们的好奇心很重。过来坐下。门也已经关紧了?”

“嗯,没人偷听,别紧张。”

“谢泼德,没人知道我这二十四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即便亲眼目睹自家房子坍塌成废墟,也比不上我所受的打击。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拉尔夫干的好事。不过暂且不谈这个,我说的是另一件事——另一件——真不知该怎么办,而且我必须立即下定决心。”

“出什么问题了?”

艾克罗伊德沉默了一会儿,很奇怪,他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当他终于开口时,抛过来的问题却令我无比震惊。我完完全全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

“谢泼德,阿什利·弗拉尔斯最后发病时是你去照料的,对吗?”

“没错,是我。”

下一个问题他更加吞吞吐吐。

“你可曾怀疑过——脑海中有没有闪过这样的念头——那个——哎,他会不会是被人毒死的?”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即我就想好了答案,毕竟罗杰·艾克罗伊德和卡洛琳不一样。

“不瞒你说,”我说,“当时我并没起疑心,但自从——唔,也就是我姐姐随口说了几句,才令我滋生了那种念头,随后再也甩不掉。可是,请注意,我的怀疑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那么他确实是被毒死的。”艾克罗伊德说。

他的语气异常凝重。

“谁干的?”我厉声追问。

“他妻子。”

“你怎么知道?”

“她亲口向我坦白的。”

“什么时候?”

“昨天!上帝呀,就在昨天!仿佛已经过了十年。”

我等了一阵,然后他又接着说道: “你要知道,谢泼德,我是偷偷告诉你这个秘密的。我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这千斤重担我一人可挑不起来。刚才说过,我完全不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