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犯罪现场

惨案发生地位于主街转过去的那条街。阿谢尔太太的小店就在那条街中段的右侧。

我们走进这条街时,波洛看了一下表,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来犯罪现场的时间推迟到现在。此刻正好是五点半。他是希望尽量还原昨天的气氛。

然而,这个目的并没有达到。很显然,此时此刻这条街上的场景与昨晚大相径庭。几家小店散布在穷人住宅中间。据我判断,这里通常会有很多人走来走去,大部分人来自贫穷阶层,还有几个孩子在人行道和马路上玩耍。

此时这里聚集了一大群人,正站在那里盯着其中一幢房子或一间商店看。不难猜到他们看的是哪一间。一大群普通人正在我们眼前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个有人被杀的地方。

我们走近时发现,事实正如看起来的一样。那间看起来脏乎乎的小店已经关上了百叶窗,商店的门口站着一个年轻警察,显然,他心情很烦躁,正麻木地命令行人“绕行”,还有一个同事协助他清场。很多人不情愿地叹着气,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但他们前脚刚走,就会有人马上过来补空,继续盯着凶案发生地。

波洛在和人群还有一点儿距离的地方站住脚。从我们所站的位置望过去,门上方的招牌清晰可见。波洛低声重复着上面的字 :

“A.阿谢尔。是,可能就是这儿——”

他突然不说话了。停了一会儿,他又说:

“走,我们进去吧,黑斯廷斯。”

我早已迫不及待了。

我们穿过人群,走上前和那个年轻警察打招呼。波洛出示了警督给他的证件。警察点了一下头,打开门,让我们进到店里。我们照办了,走进了那个让旁观者非常感兴趣的小店。

由于关上了百叶窗,屋子里面很黑。警察找到开关,打开电灯。灯泡的瓦数比较低,光线依旧很昏暗。

我环顾四周。

这个小地方很脏。胡乱摆放着几本廉价杂志,还有昨天的报纸——上面落了一天的灰尘。柜台后面有一排和天花板平齐的货架,上面摆满了一包包的烟草和一盒盒的香烟,此外还有两罐薄荷硬糖和麦芽糖。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店,在安德沃尔,这样的商店有几千家。

警察用他的汉普郡口音慢条斯理地解释周围的环境。

“看到柜台后面那一堆东西了吗,她当时就躺在那儿。医生说,不知道凶手用什么东西击打了她。当时她肯定是在够货架上的东西。”

“她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吗?”

“没有,先生,但她身边有一包运动员牌香烟。”

波洛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这个小地方扫了一圈,观察,记录。

“那本列车时刻表在……哪儿?”

“在这儿,先生。”警察指着柜台,“书是打开的,正好翻到安德沃尔那页,面朝下放着。看来有人查过去伦敦的火车。如果真是这样,凶手不可能是安德沃尔人。不过,当然啦,这本列车时刻表也有可能是别人落在这里的,但那个人和这起谋杀案没有任何关系。”

“有指纹吗?”我探问。

那人摇了摇头。

“我们马上把整个商店检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指纹。”

“柜台上也没有吗?”波洛问。

“那儿的指纹太多了,先生。所有的指纹都混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有阿谢尔的指纹吗?”

“现在说为时过早,先生。”

波洛点了一下头,然后问死者的家是否就在楼上。

“是的,先生,穿过后面那扇门。请原谅,我不能陪你一起去,我得留在这儿……”

波洛穿过他说的那扇门,我跟在他身后。商店后部的空间极为狭小,兼具客厅和厨房的功能,虽然整齐洁净,却给人一种阴沉感。里面摆放了少量家具,壁炉台上摆着几张照片。我走过去看那些照片,波洛也跟了过来。

照片一共有三张。第一张照片是那天下午我们见过的姑娘——玛丽·德劳尔的廉价大头像。显然,她穿的是最好的衣服,脸上挂着不自然的、呆板的笑容,这种笑在摆拍时往往会让表情变形,但很适合快照。

第二张照片贵一点儿,经过艺术加工后,人的模样变得很朦胧,照片中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竖着高高的毛领子。

我猜,这大概就是那个给阿谢尔太太留了一小笔遗产,让她开了这家小店的罗斯小姐。

第三张照片很旧,已经退色泛黄了。照片中有一对年轻男女,身穿旧式衣服,手挽手站在一起。男人的衣服上有个纽扣眼,整个人的姿态流露出往日的欢乐。

“可能是张结婚照。”波洛说,“你看,黑斯廷斯,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她曾经是个美人?”

他说得对。尽管老式的发型和奇异的服装有将人变丑的嫌疑,仍然无法掩盖照片中的这个女孩的清秀端庄,她的面部轮廓清晰,仪态活泼大方。我凑近了看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几乎没认出来他是谁,这个英俊潇洒、一派军人气度的青年竟然是如今衣衫褴褛的阿谢尔。

我回想起那个目光阴险的酒鬼老男人,还有死去的老妇人那张憔悴的脸,想到时间是如此无情,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客厅楼梯通向楼上的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是空的,没有任何家具,另一间显然就是老妇人的卧室。警方搜查后也没收拾一下就走了。床上放着两条破旧的毯子,抽屉里有一小沓补丁摞补丁的内衣,另一个抽屉里放着菜谱和一本平装小说,书名是《绿洲》,还有一双新袜子——闪着廉价的光、显得愈发可怜,几件陶瓷装饰品—— 一个裂了很多条缝的德累斯顿牧羊人,一条蓝色和黄色相间的斑点狗,一件黑色雨衣和一件像是羊毛质地的套头毛衣挂在挂钩上——这就是已故的艾丽斯·阿谢尔的全部家当。

即便有私人信件,肯定也被警察拿走了。

“可怜的女人。”波洛小声说,“走吧,黑斯廷斯,我们在这儿找不到什么。”

我们再次来到街上,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穿过马路。几乎是在阿谢尔太太的小店正对面,有个蔬菜水果店——摆在店外的货物简直比店内的还多。

波洛小声给了我一些指示,然后走进店里。等了一两分钟后,我也跟了进去。他正在为一棵莴苣讨价还价,我则买了一磅草莓。

波洛和那个为他服务的胖墩墩的太太聊得热火朝天。

“谋杀案就发生在你们商店正对面,是不是?这是什么事啊!你一定很震惊吧。”

这个矮胖的太太显然厌倦了谈论谋杀案。肯定整天都有人问她同样的问题。她回答道:

“如果能驱散那些目瞪口呆看热闹的人就好了。真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