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父亲之死

1

暮坂武雄乘坐同一趟的中央线列车来到了新宿。快到新宿站时,车厢内的播音员广播说快要到达终点站了。于是乘客们纷纷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开始准备下车。

两名紧挨在一起的身穿登山服的乘客此时正聊着天:

“哎呀哎呀,你终于又回来了。”

“没办法呀,干这行的不登山不行啊!”

“索性就在山上的休息站就职得了呗!”

“那我可真成了‘山神’,下不了山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个不停。

“‘平常’?”

暮坂在嘴里反复琢磨着他们聊天的含意。这次自己要去干的事情是他经营范围之内的项目,但却不是“平常”的。要是成了“平常”都要干的话那可太麻烦了。

虽然是同样的工作,但这次的金额大,成功率又是百分之五十,失败率也是百分之五十。不,成功率只能说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不成功,他的公司就要垮台。这就是暮坂上东京的目的,他要设法弄到一大笔钱。为了公司他在筹集资金,但无论如何还有3000万日元的缺口。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决定来东京的一个富甲一方的亲戚家借钱。这个亲戚在东京开了一家医院,而且还是一家颇有些规模的综合医院。从他那里借3000万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由于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公司陷入了破产的困境而日益疏远了他。虽然他来之前对这个亲戚讲了目前是暂时的困难,可他会借给自己吗?

他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把握。从小时候起他就和这个亲戚有来往,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呢。他们在一起时,追捕蜻蜓、戏水,甚至可以说还“撒尿和泥玩”呢!如果他对幼年时的两小无猜记忆深刻的话,借给钱的几率应当是高的。

这是一次伤感的筹款。他这次成功与否,关系到15名公司的员工和近30名家族成员的生存。

这是个除了金钱没有什么可以控制的社会,但这次关系到暮坂的人生基点,他要证明自己的生存能力。所以这次的筹款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就是跪在对方面前他也要拿到这3000万!

列车一进到新宿的站台,暮坂的心情顿时高度紧张起来了。

在父亲上京筹措资金的当夜,暮坂的家人便忐忑不安地等候着一家之主成功与否的消息。他的夫人、儿子慎也和妹妹真澄也几乎连晚饭都没有咽下一口。

为了那3000万日元的缺口,可以说父亲想办法想得都吐了血。再拿不到钱,一直维持到今天的公司非倒闭不可。

对此,暮坂一家除了祈祷上天开眼之外别无他法。迄今为止,他们凡是能借到钱的地方全跑遍了,但还是差3000万。

今天父亲去的地方是最后一个能去的地方了。为此父亲也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成功而归——但事态的发展似乎还在毫不留情地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夜里10点钟,会带给这个家族绝望的“丧钟”——电话铃响了。慎也狂奔过去一把抓起了电话听筒。从那一头传来了父亲那激动的声音。

“是慎也吗?我借到了!”

“什么?借到了?”

慎也全身的紧张情绪一下子化解了。站在一旁倾听电话的母亲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真澄也兴奋地哭了起来。

“我要借的钱马上就可以得到,而且是现金。现在他刚请我吃完饭。我想早一点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可他一个劲儿的和我聊少年时代的事情,一点儿时间也没有。我在打公用电话。我要坐今天夜里的火车回去。你妈呢?她说不接电话?再不马上来接,我可真的‘火’了啊!”

虽然父亲喝了不少酒,而且这会儿的心情不错。

“好不容易借来的钱可别弄丢了!”

“不要紧,我又不是傻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简直和恶战后活下来一个样!”

父亲在太平洋上的瓜达尔卡纳尔岛打仗时侥幸活了下来。因此他常常对人们夸口说自己命大福大造化大。因为当时在美军的严厉打击下,日军的存活率只是十分之一,所以他坚信自己的后半辈子会顺利通过许多困难的。

大概是在战场上体会了生与死的考验吧,父亲形成了不屈不挠的坚强性格。但他更多的是相信自己的命好。这次借钱归来后少不了又要大肆感慨一番吧。

接到了父亲的这个电话后,大家顿时来了精神,而且马上感到了饥饿。然而这却是暮坂慎也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

2

暮坂武雄来过电话的第二天早晨、即3月25日早6点左右,在涩谷区一个儿童公园里的公用电话亭内发现了他的尸体。是一位每天早上练晨跑的人无意中看了电话亭而发现的。

因为开始他认为是一个人在打电话,他并没有留意便跑了过去;但他绕了公园一圈后看到这个人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在“打电话”就不免起了疑心,他走近一看才发觉这个人死了。

接到报警后警方马上派人赶到了现场。警方当时认为是被害,但尸检发现他是死于脑出血。身上各处又无外伤,随身带的手提包里还装有降血压的药,因此认为他是在通话过程中突发脑出血而亡。

根据尸检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10点左右或从那两个小时以后。现场是住宅小区的僻静公园。正好位于一所学校和上坡路之间的里边一点,所以在那段时间几乎是没有人来往的。

第一名目击者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例如路过那里也看到了死者,或是要打电话发现了电话亭里有一个死人,但都因为害怕而没有报警,便不得而知了。

警察从死者随身的物品中发现了他的名片便打了电话。他的家人突然接到了这个噩耗,因为惊愕和打击竞忘记了3000万借款的事情。慎也为了陪母亲辨认尸体、处理后事也一块儿去了东京。

母子二人在监察医院见到了的父亲最后一“面”。也许是突然发病吧,他的表情似乎非常痛苦,面部也扭曲了。五十年人间沧桑的生活压力蓄积,早已开始腐蚀了父亲的机体。

他们得知父亲一个人偷偷地服着降血压的药,便对他那沉重的生活压力有了悔恨的了解。

慎也牢牢地搀扶着因脑贫血而站不住的母亲。从前后状况判断,好像是父亲在给家里打了电话后发病的。而且从发病到第二天早上没有得到及时地救护。如果当时立即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或许还能活过来吧。

这里毕竞不是远离人烟的深山或荒岛,而是在大都市的市中心,而且又是在一座公用电话亭里。难道当时就没有一个过路人发现吗?

父亲那痛苦的面部表情仿佛在诉说自己苦闷已极的心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