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鰑之再会

1

双行道。正午稍过,车辆渐稀。但也有车为找回堵车时的损失,现在加速行驶。

弯腰驼背的老太婆等待着横过马路的机会。对普通人来讲充够的间隙,对老太婆来说也是仓促的。

有的司机会用余光看着伫立在路旁的老太婆,而有的则完全无视她的存在疾驰而去。更有甚者,在老太婆面前加速驶过。好容易等到有一个空儿,又有车拐弯过来,或从对面开来。照这个样子,老太婆似乎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过马路。

一辆宝马驶来,驾驶席上坐着位20岁左右的年轻人。车在老太婆面前停下,轻轻按喇叭示意老太婆过去,正好对面也没有车。

老太婆低头,拄起拐杖,颤颤微微地开始过马路。这时,从宝马后面突然窜出一辆黑色轿车,黑色遮光玻璃挡着,看不清里边是何许人。

黑色轿车丝毫不见减速,从宝马旁边窜到对面车道飞驰而过,老太婆正颤微微地走着,黑轿车从她身边贴身擦过,老太婆旋即被轿车裹起的强风刮倒在地,宛如一片枯叶。

黑轿车看也不看扬长而去。宝马中的年轻人飞快地从车中下来,扶起老太婆。

“老人家,没事吧?那些人实在太不像话了。”幸好老太婆只是被惊倒,没有受伤。如果她被压到,那一定会迁怒于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放下心来,牵着老太婆的手领她过了马路后回到车上。如果事情到此结束,那可以说这不过是桩在城市中司空见惯的小小的插曲而已。

对年轻人来讲,不幸发生在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他追上刚才那辆黑轿车之后。年轻人天性中的正义感令他不能不说两句。

今后还会碰到这种情况,应该提醒他注意一下。正好黑车旁有空,年轻人把车停在黑车旁边,隔着窗道:“刚才你差点压到那老太太。太危险了,今后请注意一下。”

黑色遮光玻璃刷地摇下,里边坐着戴深色太阳镜下巴尖尖的男人。

“你装什么蒜!跟谁说话呢?”

这人身上有股煞气令人胆寒,但年轻人还是鼓足勇气:“那个老太太差点被你压死。你应该知道当前车停下时,或者在后面等待,或者减速从旁边驶过才对。”

“臭小子!你是在教训我吗?”太阳镜打开门从车上下来,同时同样戴深色太阳镜、穿白西服套装、漆皮鞋的两个男人也从轿车上下来。

年轻人意识到危险,但事已至此跑也跑不掉,信号还没变。

“臭小子,出来!”尖下颏的人边叫边踢车门,他从外面伸手进来打开车门,把年轻人揪了出来,随后便不问青红皂白,暴风骤雨般的一顿拳脚。

三个都是久经沙场的流氓,围攻单人独骑的年轻人简直可以为所欲为。虽有几个目击者,但无人敢上前帮忙。这时信号已变绿,对面车道驶来车子。所有人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加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年轻人眼睛肿起来,喷出鼻血,似乎意识也不清醒了,即便如此流氓们也不住手,尽情在这自投罗网的猎物身上发泄着暴力。

那尖下颏抓住年轻人的胸口把他拉起来,又朝着他的腹部狠狠踢了一脚,年轻人仰倒在对面车道上,正这时,一辆大卡车轰隆隆地开过来,不及避让,右后轮从年轻人的腹部碾了过去。

现场血流成河。三个流氓见大势不好惊叫“快跑”。

他们坐上黑轿车,不顾此时正是红色信号,横冲直撞地跑了。停下的卡车见势也跑了。卡车跑过之处,留下一条长长的血带。

不久三个流氓自首,卡车也被逮到。三个流氓是六道会的,那卡车司机偶而经过被卷入这场悲剧中。

2

在位于市中心的著名的某大学附属医院眼科接受了精密检查的八代周作,被宣判患有病因不明的继发性青光眼。目前还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药物及手术治疗只能在一定程度内起到拖延失明发生的作用而已。

就是说失明已是无可避免。现在尚处于起雾阶段,随着病情的发展,会频发起雾及头痛等症状,且头痛将日益严重,伴有恶心、呕吐,无法入眠,进而视力减退、眼球变硬,眼内变性萎缩直至失明。从现在直至失明,会有各种可能出现的步骤无法预测,但可以肯定结果都是失明,而且何时失明亦难以推断。

代从医生那里听到宣判后,心想必须加紧了。趁眼睛还看得见,要为自己的人生做个了断。

八代预计自己的眼睛还能用的时间最多有6个月,而作为战斗力使用的时间只有3个月,做了断必须越快越好。

八代的所谓了断指的就是公一那件事。在眼睛还好那段时间,虽失去了儿子,但对他来讲还有剩下的人生及家人,为了这些,他不可能鲁莽地挺身而出与黑社会较量。

但现在,作为一个飞行员,失掉双眼就等于被宣判死刑。除了在空中飞翔没有其他专长的自己,失掉双眼又怎能继续生存?现在对八代来讲已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一无所有的人无所畏惧。

八代决心在失明之前向六道会报仇。不能再忍气吞声了,哪怕只是一下。即便被六道会干掉也无所谓。如果这样无所事事,到了阴间也会悔恨不已的。公一也不会瞑目的。

虽然从心底希望20年前的战友如果在身边该有多好,但已远水不解近渴了。

现在他已下决心自己干。至于怎么干还未具体确定,但干是矢志不移了。

3

八代现在每天去医院,不是为了治疗,而是为了争取时间,推迟失明的到来。他像是走在看不见出口的,不,是越走离出口越远的隧道里。但为了给自己的人生做总结,他必须尽量争取时间。

身患不治之症的患者之间,有种同志般的感觉,就像是一同在黑漆漆的隧道中摸索行进的伙伴—般,不是因为会同生,而是因为会共死。

在这个医院里,手术也不是马上就可以做的,也要排队。就八代的症状来讲还不急于做手术,手术之前先用药物疗法争取时间。

这医院给开的药与被八代扔进下水道的老医生开的药完全一样。

这天八代从药房拿了药,与排在自己身后的人正要擦肩而过,却听到那个患者吃惊地“啊”了一声,八代抬眼望去,不由也吃了一惊:“你是野兽·松涛!”

“你是艾德蒙多·希拉利!”二人同时惊呼。分手20年日思夜想的战友就在眼前。二人定定地互相凝视,半晌无语。

20年的岁月风霜,面容虽改变了许多,但白马岳山顶分手时的身影依稀可见。

“这不是在做梦吧?”

“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

“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