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生命

赤红与黑潮翻滚,裂开的大地俱都是深不见底的岩浆。

分明是山清水秀的仙家圣地,如今变成了哀鸿遍野的炼狱。

这场渊魔攻势,是几十年来少有的可怕。

领头的渊魔身形怪异,似是上古异形神兽,它自沟壑纵横的深渊岩浆中而出,披着猩红的热浪,将山川震颤。

滚滚岩浆倾泻而下,修士们的杀戮根本无法阻止无穷无尽渊魔的前进。

它们就像是摧枯拉朽的兽潮,向着所到之处,向着圣庙的方向,吞噬摧毁一切能及之物。

“遭了,它们的目标,是圣庙……”

圣庙……

“师父,守山大阵是无音宫立基之本,根本不会有事。”

萱瑶担忧的捏紧他的衣袖,“师父,阿瑶已经失去师姐,失去小师弟,不能再失去师父你了。”

平日里,萱瑶的活泼撒娇可爱,顾莫念尽数收着,依从哄着,多有怜爱。

她不让他身处险境,是对他的一腔爱意。

然而,此刻顾莫念白衣飘飘,脸色苍白,他眯起眼睛,是萱瑶从未见过的冷然。

“阿瑶……”

他唤着她的名字,似是从齿缝里溢出,森冷阴寒的可怕。

在漫天杀戮中背景下,他低头看她,那目光,几乎令萱瑶打了一个冷颤。

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藐视目光。

那一刻,萱瑶觉着,她不是师父的徒弟,不是师父的救命恩人,亦不是师父的双修道侣,而是……

而是,他眼中任人宰割的鱼……

垂落的眼睫眨了眨,顾莫念那异样的目光不见了,他反手抓住萱瑶的手,“你师姐,不能死。”

萱瑶此刻恍若木偶,她本就是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天才,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清晰敏锐,那一瞬间,她的直觉在叫嚣,逃离。

萱瑶颤了颤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顾莫念蓦然吐出一口鲜血,他抬头看向山顶,冷声说,“守山大阵顷刻便破,将你师姐带下来!”

她带着重伤无力的顾莫念一跃而起,脚踩灵剑向着最深处的山峰而上。

那一瞬间,有修士惊呼道,“山在崩裂!我们脚下有渊魔!!”

轰隆隆——

地面颤抖,脚下红色的纵横隐现,无尽的岩浆迸涌而出,怦溅而出!

躲不及的修士被岩浆灼烧吞噬,转瞬间便显示在茫茫的岩浆中。

脚下大地裂开,连倾塌的山川都被吞噬。

层层叠叠,可怖无比。

在天地之间,数道剑光与灵气向着水月峰封顶而去

——或者说,是恍若海市蜃楼一般的封顶。

在山脚下,已然全都是裂缝与岩浆。

守山大阵已经破了,再也护不住这山川阵法,阻挡修士接近成魔谢冰的阵法亦是崩碎,那一刻,无尽的黑气而起。

压迫住谢冰的守山大阵,已然没了。

水月峰渐渐被岩浆吞噬,一截一截矮了下去。

山顶之上的谢冰,被锁链困住了所有的魔气,她在艰难地,从肉血模糊中撑起腰脊。

顾莫念蓦然,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现在无法调动灵气,但是这个距离,再有十息,便可抵达谢冰身侧。

还来得及。

呼啸而过的狰狞渊魔几乎将萱瑶攻击下去,而萱瑶小脸煞白,愣是硬生生的从缝隙里钻了过去。

看不到谢冰,顾莫念心头骤然涌出一股慌乱,他眉头蹙起,松开了萱瑶,直接飞了上去!

萱瑶惊呼一声,“师父——!”

无尽黑雾掠过,顾莫念眸中黑焰闪过:

便在那一刻,他瞳孔一缩,封顶上的谢冰,已然不见了!

……

噬骨链吞噬到骨血里,谢冰一丝知觉也无。

沉重的锁链垂落,悬空在半空中,将她不断的往下坠。

她的手指死死扒着被岩浆炙烤的石块,鲜血滴滴坠落。

“祝若心咎由自取,你便不仅做伪证,还要杀我?”

圣手蝶仙祝芷蝶,不可能没有发现补药的异常。

她在记恨谢冰,将她的女儿送进了刑堂。

祝芷蝶眉眼,是熟悉的悲悯。

可是此刻,她的眼睛里,映衬着无边岩浆的流光,泛起一丝微红。

她轻声道,“若心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出生时候,那么弱,那么小,就那么小小的一团。”

“我心疼她,便将她命火与我的命火相融……”

谢冰费力的仰头,看着祝芷蝶的悲恸的面容,忽然明白了。

若心……

若心她死了。

谢冰喉头滚动,眼前是多年前,祝若心纵横嚣张的笑脸。

“天崩地裂的那一瞬间,我与她紧密相连的命火,断了。”

白衣吹起,祝芷蝶微微一笑,蹲下身来,“红颜祸水,早就该死。”

“南宫听雪是个祸水,你也是。”

“若不是你成魔,顾莫念不会发疯毁蓬莱。”

“若不是要救你,门派大比不会耽搁这么久。”手机端 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

“若不是你引发的上古渊魔出世,这天地不会崩裂,在地底服刑的若心……若心她也不会死。”

祝芷蝶眼圈红了,她唇角却依旧柔和悲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法陪她一起死,只能为她报仇。”

“你都成魔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去死,去陪我女儿,一起去死!”

噗嗤一剑,捅向了谢冰的胸口,她的身体,千疮百孔,一阵一阵的痛苦,让她仅有的一点力气消散。

无力感。

谢冰看着祝芷蝶的灵剑再次挥下。

这一次,砍向的是她抓紧石块的手。

谢冰肉血模糊的手,一寸一寸,松开。

悬空,坠落。

身下的岩浆在翻滚,炙热在燃烧。

头发烧焦的味道,衣衫皱起丑陋的形状。

手腕脚踝的锁链几乎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她平静的从上而下坠落。

头顶上的山峰,越来越遥远,撕开的巨大裂缝吞噬着一切,周遭的火光摧枯拉朽。

她空洞死寂的眸子,终于颤了颤。

她没有一丝力气,她的倾尽所有,只是将手掌抬起,摁在自己的心口。

短暂的一生,犹如过眼云烟,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何为因,何为果?

彼岸归途,何是吾乡?

“你是否害怕死亡?”

“是,我害怕。”

谢冰干裂的嘴唇轻启,低声说,“阿初,现在,我真的不怕了。”

她本可以忍浓稠窒息的黑暗,这如影随形的死亡。

她的生命,从来不是烈火,炙热,蓬勃。

黑暗与死亡,让她的生命变得卑微与渺小。

她被扭曲了脊梁,折断了双腿,失去了自由。

她想活着,她不想死。

——她要死了。

可是,她永远,都不会再屈服。

她永远,永远不会再跪下。

谢冰明白了南宫听雪临死前,仰望天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