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的眼泪

无论如何也要除掉涉谷夏雄。惟有这件事,才是他为了今后活命的首要条件。

然而,在这个法制社会里,要除掉别人,自己也要被除掉。即使不判死刑、无期徒刑等重刑,至少也逃不脱刑法的制裁。

纵然采取非法手段除掉涉谷,表面上也要始终作为一个“健全的社会人”活下去。

若是受到国家的制裁,除掉涉谷就没有意义了。

消灭一个人,自己却平安无事地活着。战国时代姑且不论,在这个法治完备的社会里,怎么会有那么便宜的事?

“完全犯罪”(原注:毫无漏洞可查的犯罪)是犯罪者和预备犯罪者做不完的梦。但是,他们大多数,不,可以说全体,由于完备的警察组织和自己的失误而终遭失败。

岩村元信把全部脑筋都用在除掉涉谷的计划上了。当然,杀人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干。

首先,他想尽量多搜集些犯罪记录,吸取“前人”遗留下来的“宝贵教训”。

当然,公开的记录都是失败的记录。但是,冲动性犯罪--暂且称之为杀人吧--除非杀人,压根就没有人拟定被捕计划。但犯人各个为自己的活命想方设法。由于疏忽而招致的微细过失或巨大的疏忽,终于使完全犯罪转化为非完全犯罪。

不过,透彻地分析失败的记录可以避免重蹈前人的故辙;仔细研究他们暴露自己的线索,可以使自己今后的作为臻于完善。况且,今天的科学,搜查犯人的方法远比前个时代进步。所以必须做到用显微镜也找不到漏洞才行。

必须把一个人的消失和自己行为的因果关系彻底斩断,让他们用任何科学搜查方法也查不清。

岩村把凡是能搜集到的失败记录全都找到,这回他着手研究完全犯罪的记录了。话是这么说,不可能把完全犯罪的公开记录弄到手,只得耐着性子,依靠想象中产生的虚构的犯罪事实。

他涉猎了古今东西的推理小说。发现尽管理论上具有可能性,但在现实生活中很不适用。总之,缺乏现实性。

书上描写的多半是利用死板的圈套和心理上的错觉,的确展开了惊险而又典型的完全犯罪的故事。可是,实际上杀人,除了用枪弹和刃器等原始方法,是毫无办法的。

然而这绝对办不到。即使消灭涉谷的决定已经煌如悬日,也必须避免用朋友的手去杀朋友的惨局。

同样是杀人这一事实,但不能采取朋友的血溅污了罪人手的办法。

使用毒品和爆炸物?这只能是从生物学上看,不流血而已,和对朋友的身体直接下手则没有任何不同。

雇人干?这样干不行!相应提高了同犯的可能性。

最安全的办法是假装过失。杀人动机(杀意)是内心里的事,外界看不见。即使事实上有杀人动机,只要没有足够定罪的证据,也只能算是过失。

从结果来看,事实上制造出了一具尸体,没有任何不同;但是,过失犯和故意犯在法律量刑上则有天壤之别。想要杀人而杀人和过失致死,其罪犯的反社会性有霄汉之差。

然而,岩村连过失罪犯也不肯当。岩村是值得夸耀于天下的“菱井人”。哪怕作为过失犯受到惩处,那就不配做个“菱井人”。

所以,他的动机也不能披上一层过失的外衣。当然,更不能使用同犯。

既不能直接下手,又不能假借过失。

他冥思苦想,正在发愁,脑海里忽然响起盛川达之介的一句话:

“还有天灾地祸嘛。”

“对呀!”

岩村不由得喊出了声。可以把涉谷卷进自然界的天灾地祸之中。暴风也好,地震也行。还有洪水也可以把涉谷扔进自然灾难之中。有谁能怀疑这样的死亡会是他杀呢?

问题在于如何人为地制造一场天灾呢?这,只要有钱就不是办不到的事。反正背后有“菱电”……

山!好啦,山才是自己的舞台!并且对于涉谷来说,也该是爱山者葬于山。一定要用遇难而死的形式加以解决。躺下涉谷的尸体、又不会引起任何疑问的场所,不正是山吗!那里正是个充满雪崩、陨石、冻死、累死、饿死、摔死……种种凶险的空间。而且首先,只有高山,才能很自然地把涉谷诱惑出来。

岩村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杀人方法。他松了一口气。他发现了自己的活命之路。他对长期计划思考后所得出的结论很满意。岩村愕然一惊的事就在做出结论之后。

“我对于杀害涉谷竟然感到高兴。”难道在这个竞争社会里,人如果不充当野兽,就无法生存吗?要生存,是生物的自然禀性。难道因此就对于自己苟活而杀害朋友事,丝毫也不感到悲哀吗?

即便当野兽也要活下去。野兽就野兽。然而,至少在成为野兽之前,还是一个人的时候,对如此的苟活应该感到悲哀吧!

现在他不但不感到悲哀,甚至还欣喜若狂。自己的精神世界已经纷纷瓦解,正堕落得不如一匹野兽。

“好!随我来!”

从前,在举头仰望蓝色玻璃般天空的绝壁上,为了确保安全,涉谷喊话的声音,又响在岩村的耳畔。

突然,他想要大哭一场。这并不是为要杀害涉谷而哭,而是哭他自己对于谋杀涉谷竟然若无其事。

“我是个野兽!”岩村越哭,越觉得自己距离“人”远了。

谨启:

你一向可好?我十月五日去东京出差,预计逗留六天。好久不见,很想一会。方便吗?宿处尚未定妥,进京后再联系。再见。祝好。

匆匆

那是九月末,岩村收到涉谷这封简短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