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疑(第4/5页)

当他大约走了八公里,就要进入大山时,前方突然出现了灯笼摇曳的光亮。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那灯笼就在前方,行进得相当迟缓。走在后面的他很想与之保持距离,可对方走得实在太慢了。独自走了这么长的夜路让他心中十分忐忑,那小小灯笼的光亮极大地舒缓了他的情绪。

走近一看,提灯笼的是个女子,应该是要返回附近的村落吧。比良觉得走到这里应该安全了,而且他想问路确定自己是否走对,于是他向女子招呼了一声。

对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灯笼的光亮映照出一张二十三四岁的圆脸。她穿着件土里土气的连衣裙。

比良尽量不引起对方的戒备,小心翼翼地询问前往美浓的道路。女子说自己也是往那个方向去,可以同行。比良穿着规规矩矩的西装,所以女子没有感到什么不安。在这样的夜路上有人引领,比良独自走出去的勇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告诉比良,她刚刚参加了附近亲戚家的丧事,因为明早还有非办不可的事,所以要连夜赶回家,没办法在亲戚家里住。比良说自己是九州人,要去美浓拜访朋友。

两人边走边聊,比良为能有女人的陪伴而由衷地高兴。走过悬崖的边缘时,远处传来河水奔流的声音。女人告诉他,这里叫四十曲,山顶是越前与美浓的分界,再走一会儿就是轻松的下坡路了。

听了女子的话,比良安心不少。熟悉地形比什么都强,在夜里翻越如此险峻的山脉也因此不再让他害怕。女子全无戒心,不仅如此,甚至还对远道而来的比良怀有一丝好奇。于是,这对偶然相遇的旅伴渐渐亲密起来。

到了一处平缓地带,女子说要休息一下,可能是担心比良走累了。实际上,比良的确累了。两人在草地上停住脚步,女子将灯笼的竹竿插在岩石的裂缝里,在比良身旁跪坐下来。她告诉比良自己就要结婚了。

比良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杀人之后的亢奋激起了他的性冲动。不过这也很正常。在西方小说中,出现过丈夫刚下葬,妻子就在墓地与年轻男子通奸的桥段。而此刻,在这夜深人静的山中,只有他们两个孤男寡女,与小说中常有的风雨之夜男女拥抱的老套情节颇有几分相似。比良将手搭上女子的肩,对方没有丝毫抗拒,似乎正期盼着这一切。他一把将女子搂入怀中,二话没说就把她按倒在草地上,女子温顺地配合比良。在灯笼光亮的映照下,乡村女子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朴素的美丽。

偏僻乡村的女子仍旧沿袭着过去的性风俗思想,所以比良并没有觉得这名女子生性放荡。不,人世间除了杀人,还有什么更大罪恶呢?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座无人小岛,与这名女子尽情燃烧着火热的生命。女子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了解他的来历身份。

04

之后过了两年。发生在福井县深山里的那起事件,如同比良直树少年时代的记忆一样,距离他越来越远。

那以后,比良听说了宇津原平助老人遇害的传闻。他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说的,学者同行中也有人曾经去过老人的家。但是,刑警没有来找他,警方完全没有将他划入搜查范围。

比良尽量不去回想自己杀害老人的那一幕,却无法忘记山中与他结伴夜行的乡村姑娘——那张在灯笼光映照下的圆脸。老天帮忙,浪漫的记忆将杀人的忌讳一扫而空。

又过了三年,杀害宇津原老人的事早已被比良从脑海中彻底拂净。即使偶然想起,他也认为凶手并非自己,而是其他人。

又过了两年,到了宇津原老人遇害的第七年。

一位历史学家在杂志上发表了关于白石《史疑》的论文,作者写得洋洋洒洒,好似他已通读了宇津原老人所藏的《史疑》一样——尽管老人根本就不曾拥有《史疑》。

众多学者都被那位自称是藩侯门客后代的农村老汉欺骗,这些有识之士不过是被这个无知的藏书狂随意捉弄了。

而此时的比良已经坐上了比大学讲师更高的位置,读了那篇杂志上的论文后,不由得发了脾气。居然有人根据那子虚乌有的《史疑》胡编滥造,写得像自己亲眼看过一样!这令比良难以接受。于是,他也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暗中批驳上述学者,陈述《史疑》并不存世的种种理由。他对自己的说法绝对有自信,所以文章非常有说服力。有些学者仍相信老人拥有《史疑》,他们尽管对比良的说法持怀疑态度,也拿不出证据反驳。从这个意义上讲,比良对《史疑》存在的否定说法,在学术界得到了强烈的反响。

另一方面,老人的儿子在老人死后便将所有藏书付之一炬,《史疑》就算存在过,也当已成灰。儿子认为,正是这些旧迹斑斑的古书让父亲变得性情乖僻,以至于家庭关系破裂。学者们嗟叹不已。

比良笔锋犀利,善于讲演,在座谈会上极有表现力,一时间受到了各方的邀请。他尽管是个学者,却在大众传媒领域走红了。因为出席电视论坛的机缘,使他作为嘉宾、主持人频频亮相于各种场合。妙语连珠的他已经变成了明星学者,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

可是,所谓的案件,一般都有着毫无关联的起因,有时会突然发生在毫无关联的地方。也许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将不同的东西串联到了一起。

这年秋天,在岐阜县靠近越前的山村发生的一起杀妻案,就是绝好的例子。

据地方报纸报道,那座山村的一名农夫因妻子不贞,愤而举起镰刀杀了妻子。丈夫指的不贞,是在结婚时,妻子向他隐瞒了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的事实。也就是说,结婚仅仅八个月后,妻子就产下一名男婴。一开始,妻子坚持说这是早产,身为农夫的丈夫虽然疑惑,但也接受了这一说法。可是后来农夫发现,儿子长得和自己不像。不仅如此,随着孩子越长越大,容貌更没有一分与他相似。农夫长得不好看,孩子却长得白白净净、很是可爱。父亲是四方脸,母亲是圆脸,孩子却是瓜子脸。

这造成了夫妻间长期的争吵。丈夫指责妻子在出嫁前就怀了情夫的孩子,而妻子坚决予以否认。一家子也不知去做个血液检查,整天围绕着孩子的问题吵架。丈夫虐待孩子,妻子反抗,最后终于酿成了惨剧。

新闻报道只是大致记载了以上内容。然而,世上总不乏所谓的“考据狂”。

遇害的妻子在结婚时已有两个月身孕,这个考据狂根据这一点倒推出了大致的受孕日,接着又想起在那一天前后,美浓境内的著名藏书家宇津原平助被杀害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