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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投宿名古屋,次日晚下榻木曾的福岛,最后住在上诹访。在上诹访落脚的旅馆,从窗子望出去,越过喜马拉雅杉树林可以看到诹访湖。

沿中央铁路线作一次轻松的单独旅行,是田泽轮香子的愿望。从女子大学毕业后,曾想立即就作这次旅行,但因爸爸和妈妈都不答应,再加上连续举行的毕业同学聚会,所以一直未能如愿以偿。

“一个人去?”爸爸刚开始听到这件事时,脸上现出不高兴的神情,“年轻姑娘独自一人出门可不大好呢!”

爸爸是某政府部门的局长,每天晚上都回来得很晚,所以这件事只能在早晨商量。而且这段时间也很紧张,从机关来接爸爸上班的汽车常常一大早就等在外面。

“妈妈怎么说?”

其实爸爸早从妈妈那儿听说了,却总爱这样讲。由于每天都在外面耽搁得很晚,家中的一应物事都尊重母亲的意见。

“妈妈说,只要爸爸同意。”轮香子答道。

“是吗?我考虑一下。”爸爸这样说。他“考虑一下”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

四月过去,进到五月,才好不容易同意了。

“轮香子很向往木曾路吧?”爸爸问道。

“老早就想去了。若是一个人自由行动的话,我就选定那条路线。”

“太自由行动了可不好办,要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呀?”

看来爸爸已经答应了,轮香子准备什么条件都接受。

“四天三宿,再多了不成。”

“好。”

时间是短了点,但只好如此了。

“下宿的旅馆,由我来指定,怎么样?”

爸爸很胖,当上局长以后,白头发也多起来了。两颊下垂,厚厚的嘴唇显得窄小。在轮香子看来,已经很有些派头。

“简直像命令你们机关的人去出差!”

轮香子本来的打算是,随遇而安,走到哪儿就在哪儿投宿。她心中悄悄地幻想着这样一幅情景:像过去的旅行者那样,日暮而宿,住进随处碰到的旅店。狭窄的房间,裱糊在粗梁上的棚顶被烟熏得漆黑,地上铺的草席子已经陈旧发红。店主夫妇坐在炉边招待轮香子,从可伸缩的吊钩上摘下铁壶,沏上味道发涩的茶水。闲话的时候,后门被风拍得阵阵作响。

“一个人随便住进什么旅馆,那可不行!”听到轮香子很不满意,妈妈插嘴说,“就照你爸爸说的那样吧!若不然,就不准你去啦!”

在这种时候,妈妈比爸爸更有权威。爸爸把指定的投宿地点写到便条上:名古屋、木曾福岛、上诹访。从东京直抵名古屋,回来时走中央线,恰恰在轮香子原来预定的这条路线上,没有发生抵触。

而轮香子真正明白爸爸的用心,则是在到达名古屋以后。

在特别快车二等车厢停靠的月台上,站着两个中年男子,全神贯注地看着下车的旅客。一看到轮香子,就谦恭地靠近前来。

“对不起,您是R省田泽局长的千金吗?”

两个男子嘴角挂着和蔼的微笑。

“是的,我是田泽。”轮香子稍微有些惊慌地答道。其中一个男子立即接过她手中提着的旅行皮箱,双手抱在怀里。

他们讲了各自的姓名,但轮香子没有记住。在长长的站台里,其中一个在前面引路,径直走了出去。车站外面,有辆汽车正等在那里,仪表不俗的司机打开车门,向她鞠了一躬。

旅馆是一流的,安排给她的房间也很漂亮。一路陪伴的两个男子送上名片,看到官衔才知道是县政府的人。其中一个的头发已经稀疏。

“平素承蒙田泽局长关照。”他们讲着致谢的话,仿佛把轮香子当成了局长夫人,“已经对旅馆的人吩咐好了,请您放心休息吧。另外,听说您已预定明天去木曾的福岛,什么时候启程呢?”

从旅馆楼上的窗户望去,名古屋的灯火好像低处海洋的波光般展现在眼前。轮香子没有感到自由旅行的乐趣。回忆起来,曾经引起兴致的,只有来此之前在东海道线上的那段旅途生活了。

旅馆服务员抱来一个垂着红色缎带的大大的水果筐。名片上印着轮香子闻所未闻的公司名字。

在木曾福岛的歇宿也是这样安排的。

这次,在能够看到木曾川由低处流过的车站月台上,并排站着三个堆满谦恭笑容的中年绅士。

“接到田泽局长的联络,您下榻的旅馆已经订好了。”

他们请轮香子舒适地坐在正中,车子向沿着河岸的道路滑去。刚下火车的人流让开了一条路,人们抬头看着车子。轮香子在心中喊着:哎呀!我真想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轮香子早就听人说过,爸爸在R省中是声望很高的一位局长。应该不会是爸爸存心向轮香子显露其在地方的权势吧!那么,便一定是出于关怀女儿旅途住宿的爱护之情了。不过这样一来,轮香子在行程中各个重要地点行动的自由,倒好像被爸爸一只无形的手给控制了。

来这里的途中有一个叫三留野的火车站,轮香子曾在那里下车,乘站前陈旧的出租车去了一趟马笼。这可以说是一次最大限度的自由了。因为并没有“通知”该地,就连爸爸的措施也出现了漏洞。

旧中仙道那段穿过山口的杉树路,马笼村那房顶铺着石板的驿站,岛崎藤村的旧居,还有从妻笼通往饭田的大平山口途中的茶馆,以及在茶馆里眺望到的景象,这一路上饱览的风光,总算使轮香子充分理解了岛崎藤村作品里描写的这样一个场面:“木曾路整条都在山里。有的地方是一路峭壁的悬崖,有的地方是临着几十公尺深的木曾川的河岸,有的地方则是盘过山尾的峡谷入口。一条公路横贯这片茂密的森林地带。”

时令正值五月开初,略呈黑色的杉木森林里透出了鲜嫩的新绿。在大平山口的茶馆,轮香子观赏了木曾峡谷和在初夏阳光下闪亮奔腾的木曾川。

鲜亮耀眼的白云下面,笼罩在淡蓝色之中的御岳山的轮廓隐约可见。轮香子则是孤影只身。

只有这一点是她得到的自由,晚上便情景迥异了。在崭新漂亮、与东京毫无二致的旅馆房间里,照例是满面谦恭笑容的人跪坐在对面。

“今天晚上,我们中的一个会留在楼下房间里,请您放心安歇。”

轮香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哎呀,那可太过意不去了!”

“不,”对方是一副认真的面孔,“因为受到局长的委托。万一小姐遇到什么不便,我们就无法交代了。”

爸爸是不至于拜托到这种程度的。轮香子无论怎样请求,对方都执意不肯听从。

熄灯以后的深夜中,木曾川的河水声犹如大雨倾盆一般响在枕边。轮香子想到楼下躺着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在关照着自己,心里登时就感到很不是滋味,简直难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