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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世纪王室格调的枝形吊灯的光线清晰地映出那位男子面部的侧影。这是结城初次见到他的面孔。

因为他扭头和赖子说着话,所以从结城的位置望过去,刚好是正对面。他的额头很宽,眸子显得很年轻。结城觉得以前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这也许是一种错觉。

赖子开口答着男子的话,脸上挂着微笑。这一切是那么缓慢地从结城的视野里穿行而过。

结城的心房痛苦地加速了跳动,小手指的指尖都颤抖了。

身旁的男人仔细地观察着结城的表情。结城把手伸进衣袋里,旁边那男人眼神一惊。然而,结城掏出来的只是香烟。他慢条斯理地把烟衔到嘴里,白色的烟卷显得异常醒目。他按动打火机,点着香烟,打火机的火苗微微地抖动不已。

不一会儿,大门方向传来了关上车门的声音。

从结城注视电梯到听见这声响,中间确实隔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与内心世界相反,自己的动作却是优哉游哉的。他把烟一直深深地吸进肺里,然后再品滋品味地吐出来。那男人脸上现出了诧异的神色。

陈列的陶瓷器皿凝聚着电灯的光线,颜色淡雅,式样美观。雪白的底色施以独具匠心的华丽图案,好似迎合着外国人的爱好。既有十八世纪中叶法国流行的洛可可风格的装饰品,也有中国山水画流派的艺术品。式样多变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买主的爱好千差万别。

结城不在赖子眼前露面,这也是他的性格癖好。当耳朵确认了妻子和青年乘坐的汽车开走以后,他才走出原来的地点。

皮夹克男人急忙问道:“从后面跟上去吗?”

结城没有做声,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钱夹里随便数出几张纸币在手里叠好,粗鲁地塞给那个穿皮夹克的年轻男人:“你辛苦了。”

年轻男人感到很意外,仰起脸看着结城:“那么,就这样了?”

结城点了点头,说:“谢谢。”

秘密侦探社的男人轻轻鞠了一躬,离开了结城。他那投向结城的目光里,带着一种轻蔑的神色。

结城朝出口走去。转门还像风车一样转个不停。这是刚才那个秘密侦探社的男人跑出去时留下的惯性使然。结城趁势又加把力,让它进一步转动起来。

酒店外面寒风习习。一个类似俄国军官般打扮得神气活现的守门人,正跺步站在寒风之中。

“您的同伴呢?”军官朝饭店出来的客人问道。

“没有。”结城简短地答道。然后,他又迎着风说:“出租车!”

“是!”

说着,守门人把身子转向马路,高高举起带有金穗肩章的那只胳膊。

一辆出租车停到面前。结城把两枚银币放到“军官”的掌上,然后坐进车里。

“东京。”结城朝司机的后背命道。

头戴大帽子的“俄国军官”毕恭毕敬地冲着启动的车子敬了个礼。

马路一侧,黑魆魆的树丛连绵不绝。公园里面,亮灿灿的路灯稀疏错落。透过树丛的间隙,可以看到黝黑的大海,望见船上的灯光。结城在昏暗的汽车里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

因为时间刚过九点,正是交通的高峰期。结城两眼注视着挡风玻璃外其他汽车的红色尾灯。

结城觉得,在这许许多多的尾灯里,仿佛会有一辆正载着赖子和她的同伴。每当前面有车子停下,自己乘坐的汽车从旁边驶过的时候,结城都要情不自禁地仔细瞧瞧里面的乘客。

车子由横滨开进东京市区,一路上结城都在沉思。司机大概认为这是一位难以捉摸的乘客,所以并不和他搭话。事实上,结城的确一次也没开口。

来到五反田车站的时候,司机才问:“开到什么地方?”

结城没有目标,今晚他没心思回自己的家。要见赖子的面,这使他自己都感到畏怯。最后,还是指定了杉并的某个地点。

对于今晚的下宿处,结城作了各种考虑。在这方面,他并不缺少自由。然而,到那些地方去,自己就有可能变作另外一个人。之所以指定了杉并那个女人的住处,是因为那地方最能使他现在的情绪松弛下来。

结城耳朵里听到了响动。

起初没有听清,觉得那声音好似来自沉沉一梦的梦境里。

他只知道现在不是睡在自己家里。昨天晚上,在这里饮酒一直到深夜。那狂喝滥饮的方式,曾使女人惊慌不安。正是这醺醺大醉给自己带来了头昏脑胀。

由于响动,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屋子里还一片黑暗。在蒙眬之中他知道睡在身边的女人正在起床。

“对不起!”纸窗外面发出很小的声音。这是女佣人在顾虑重重地唤醒他俩。

“什么事呀?”女人一面穿衣服,一面问道。

“啊……有客人。”

“这么早?”女人的声音很吃惊,“现在是几点?”

“啊,六点。”

“这么早,究竟是谁呀?”

“是来访问老爷的。”

“谁呢?真讨厌。”

女人似乎过早地作出了判断,以为是结城的朋友夜里逛够了,闯进家门来的。

“问名字了吗?”

“是。收到了名片。”

“名片”这个词使女人吃了一惊。若是结城的朋友,不会特意拿出名片的。

“我说!”女人叫结城起来。其实,听到说话声,结城早已睁开了眼睛。

“会是谁呢?说是送了名片来的。”女人有点担心,结城也心里没底,而且还是一位知道结城在这个叫做“西冈”家里的人。

“不管怎样,还是给我看看那名片。”

穿戴已毕的女人把拉门打开。因为天还未明,电灯明晃晃地亮着。女佣人系着围裙,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拉门旁边。

“哎,拿给我看看!”女人从女佣人手里接过名片,自己先迎着电灯看了一会儿。

“啊!”女人叫了一声,坐到还躺在被窝里的结城旁边,“我说,从检察厅来的呀!”

结城急忙抬起上半身。名片上的铅字是:“东京地方检察厅检察官山本芳生”。结城紧张得好一会儿没有喘上气来。

“来了几个人?”他隔了一会儿才向女佣人问道。

“是。有五位先生。”

结城把名片还给女佣人。

“把那边收拾一下,请他们进来。”

“是。”女佣人退下,到房门口去了。

“我说,出什么事了吗?”女人很惊慌。

“大概是来抓我的吧。”

结城起床换上便衣棉袍。

“哎呀!”女人盯着结城,脸色煞白。

“请进来了吗?”结城冲着返回来的女佣人问道。

“是。正在那边等着。”

“我说!”女人忧心忡忡地跟在结城后边,“没什么事吧?我真担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