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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长在关东圈的一个小城市。

虽然后来盖起了大片高楼大厦,成为一个大型卫星城,但我上小学的时候,城市才刚刚开始发展,除了以私营铁路车站为中心的方圆两公里的地方很繁华,其他地方都是新旧建筑杂糅并处,纯粹就是个乡下小镇。

不仅有稻田,还有背高泡立草^[菊科桔梗目多年生草本,原产北美,七八月开黄花,又名北美一枝黄。]四面环绕的池塘。但与此同时,也有聚集着老旧工厂的角落,和一排排同样造型的小巧公用住宅。建筑物总的来说都很低矮,离车站越远,二层以上的建筑就越稀少,直到被一条从境内流过的小河戛然截断为止。河的对面,换成了邻市的田园风光。

我是镇上一家小洋货店的长子,从小活泼好动,就算下雨天也要跑到外面玩才开心。不过那时的孩子差不多都这样,大概跟家里地方小,不像现在这样有很多可以在屋里玩的娱乐不无关系吧。

我朋友很多,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玩伴,不过从小学三年级到五年级,每天一起玩的就是渡边家的良弘、光弘兄弟和樋口小辅。

渡边良弘是我同班同学,长得圆溜溜的,人见人爱。

他戴着一副黑色半框眼镜,看上去很像个高才生,其实功课并不怎么样,听说视力变差是因为躲在暗处看的漫画书太多了。如今想起来,他虽然情绪变化无常,却是个动不动就爱开玩笑的有趣家伙。

弟弟光弘比他小两岁,虽然是亲兄弟,两人却不太相像。光弘手脚修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再加上白皮肤、长睫毛,不止一次被错当成女孩子。他的眼角有颗俗称的“泪痣”,本人也真的是个超级爱哭鬼,一点小事就号啕大哭,所以我每次想起他,浮现在脑海的都是一张哭泣的脸。

樋口小辅是光弘的朋友。其实他本名叫大辅,但因为个子小小的,看上去总是比实际低一个年级,良弘就开玩笑说:“什么大辅,笑死人了。再怎么看也是小辅嘛。”于是他就有了这个外号。

他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外号,一再提出抗议:“不许叫我小辅!”不过坚持叫的话,他也会答应就是了。

小辅总是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是个活力十足的少年。但上扬的眉梢和锐利细小的眼睛,让他乍看总像是不高兴的样子,算是个美中不足。不过,越是这样一副严肃面孔的人,笑起来越是格外可爱。我最喜欢他那一现即逝的笑脸。

我们四个是怎么玩到一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我和良弘一起玩,然后弟弟光弘加进来,不久小辅也加入进来……这样一个过程吧。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是怎样,我们小的时候,有时去公园碰到其他小学的孩子时,也会心平气和地一起玩耍,在五年级以前,对年级的差别也不怎么在意。只要年龄小的不忘尊重年龄大的,年龄大的也懂得保护年龄小的,孩子们的社会就能自如地运转下去。

我们四人组出奇的合拍,在一起玩得多了,变得像兄弟一样要好。渡边兄弟来不了的时候,我就和小辅两个人玩,光弘和小辅也到我家里来玩过。我在家是长子也是老幺,上面有两个姐姐,所以也把他们当弟弟一样看待。

樱花秘密基地是小辅发现的。

那时我们的集合地点,是一个老婆婆开的粗点心店附近的公园(老婆婆长得活像明星左卜全,我们把那家店叫做卜全店)。公园里有一个“螺旋基地”,简单来说,就是一座类似两台滑梯合在一起的石造塔形游乐设施,因为外形很像纵向伸展的海螺贝壳,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只要去这附近玩,很快大家就会不约而同地到来,不知不觉间,四个人已经聚齐了。可是毕竟是公园的游乐设施,除了我们以外,其他的小孩当然也可以使用。所以虽然起了基地的名字,终究不是只属于我们的场所。

“对了,学哥、良弘哥,我找到了一个超棒的地方!”

我和良弘读三年级的那年冬天,小辅掩不住兴奋地告诉我。不用说,他和光弘还是一年级学生。

“天冷的时候也可以去玩,下雨也不怕,而且别的小孩绝对不会来。”

对于喜欢在外面玩的孩子来说,寒冷和下雨是最大的敌人。

能够克服这两大障碍,又为我们所独占的地方,我能想到的就是有房顶的空屋了。莫非镇里还有这么理想的游乐场?

我们半信半疑地跟小辅去了一看,那里跟我们想象的大不相同。

边境小河的附近,有一家承建道路工程的公司。距离公司后面两公里左右,有一块用高高的混凝土墙围起来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地方。小辅所说的场所,看来就是那里了。

虽然有一道铁门,但似乎很多年没开了。从外面望过去,只看到丛生的杂草和茂密的背高泡立草。

“随便从这里进的话……会挨骂的吧?”

“所以要从那里进呀!”

听我这么问,小辅点点头,把我们带到围墙的右边。那里竖着一根老旧的木制电线杆,底部是混凝土铸成的“コ”形台面。当时我不懂那是什么,现在想来,大概是一种埋入下水道的部件。

“没问题吧?从这里爬上去……”

这还用说,以前的小孩就跟野猫没两样,没路的地方也能硬闯过去,翻个围墙、在墙头像走钢丝一样行走更是小菜一碟。

小辅从コ形台攀上电线杆,轻松翻过围墙,我们也有样学样地紧跟在后。围墙内侧搭着一个大大的卡车轮胎,只要脚踩在轮胎上,就可以一跃而下了。

“这个轮胎是我特地搬过来的……好重的呢!”

“你脑子真快。”

良弘难得地夸奖了他。不过设身处地想想,当初发现这里时只有他一个人,小个子的他为了爬上墙头出来,搬这么一个轮胎恐怕也是省不了的。

“不过,也亏你找到这么一个地方。”

我打量着围墙里边,说道。

那块土地是做什么用的,过去和现在我都不明白。也许是某栋建筑拆除后的遗迹吧。实际面积并不算大,不过在当时的我看来,有学校的两间教室大就已经很好了。地面是裸露的泥土地,四下杂草疯长,看样子很久没人来过。土地的形状是个歪斜的平行四边形,大概权属问题悬而未决,又或者想不出怎样利用,于是就此搁置吧。

“可是……没看到什么屋顶啊?”

扫视着这片空地,光弘说道。但是小辅的确说过,天冷的时候也可以去玩,下雨也不怕。

“是那个啦,那个。”

小辅一脸自信指着的,是被丢弃在空地角落的一辆蓝色卡车。

车的左半边陷在背后丛生的树木和杂草当中,车身锈迹斑斑,轮胎全都破了,左后轮更是不见踪影,当然也没有牌照。这说不定是非法丢弃,不然就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嫌处理旧车麻烦,索性丢在这里不管。后面的载货台上铺着拆开摊放的大瓦楞纸箱,一次次雨水湿了又干后,变得像破破烂烂的海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