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2页)

“喂喂,阿学,你这是要干吗?”

见我突然动手把上面堆的东西轻轻搬下来,良弘慌了手脚。但我什么也没回答。即使回答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我告诉他,我是觉得那里面在呼唤我……

“万一别人发火了,可不干我的事啊!”

我把东西全部搬下来后,开始解绳子。良弘一个劲儿地发慌,不停地扫视着周围。他准是担心万一刚好被N田看到追究起来,那就完了。

解开绳索,我轻轻掀开冷藏箱的盖子——伴随着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无数苍蝇飞了出来。忍不住跌坐在地的那一瞬间,我看到里面有一个被塑料布包裹起来的发黑的物体。

那物体上,穿着眼熟的小辅的衬衫。

那起事件的详细情形,后来随着新闻和八卦节目的各种报道,整个镇上都知道了。

小辅妈妈的大头照也传遍了全日本。照片上的小辅妈妈很像音乐老师,但却是一个和情夫一起将亲生儿子虐待致死(为什么不说杀死呢),把遗体藏匿在冷藏箱里的恶毒母亲。我们镇也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出了名,好一阵子闹得天翻地覆。

所以我和渡边兄弟终于能在樱花秘密基地重聚时,那棵唯一的樱花树已经过了盛开的时候,花瓣开始纷扬飘落。

“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呢?”

坐在喷气号的载货台上,良弘难过地说。

“那家伙也是……要是什么都跟我们说多好。”

从发现藏在冷藏箱里的小辅遗体那晚起,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除了妈妈和那个N田,最接近小辅的就是我们了。

可是我们一点都理解不了他的困境。就算N田殴打他时,专挑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下手,我们也太粗心大意了。

不过,不是我推卸责任——我们每个人,都被小辅骗了。他在家里忍受着N田打着教育幌子的暴力,在我们面前却一点也不表露出来,仍然和平时一样笑嘻嘻的。

他一定是说不出口吧。因为不在别人面前诉说自己的痛苦,才是男子汉的样子。

“要是我的话,绝对会说的。”

良弘幽幽地说。我也同样喃喃地回答:

“他一定是相信……总有一天,妈妈会说:‘抱歉啊,都是我不对。’”

站在小辅的立场,不难想象他的痛苦。

因为是最喜欢的妈妈带回来的男人,自己也不能不喜欢,不然妈妈会不高兴。所以就算被殴打也要忍耐。不管受了多少罪,都不能跟人说。如果跟别人说了,别人就会责怪妈妈,为什么把这种男人带回来?

所以还是自己忍耐好了。

只要自己忍耐,妈妈就会过得幸福,男人也说不定有一天会喜欢自己。所以一直默默地忍耐着,跟朋友不说,跟老师也不说。等过些日子,妈妈一定会对自己说:“抱歉啊,之前都是我不对呢!”

这样,这种噩梦般的日子就结束了,又会像以前一样,和妈妈过着幸福的日子——没错,小辅一定是这么想的。

“小辅确实撒了谎……因为直到变成幽灵,他还在撒谎。”

哭了半个多小时后,良弘说。我也觉得的确是这样。

结业典礼的前一天,小辅被N田殴打到昏倒,在无人闻问中咽了气。第二天夜里,他最喜欢的妈妈亲手把他的遗体藏进了冷藏箱。

我真不想这么说——比起小辅的生命,小辅妈妈选择了不让N田被警察逮捕。如果小辅昏倒时马上叫救护车,说不定还有救。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叫救护车,我也不想知道。

可是毫无疑问,小辅还是想守护这样的妈妈。明明已经死了,还和以前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也是为了保护她。

“以后事情闹大的时候,只要我们说还和平常一样见面,还有他离家出走的事,就不会有人怀疑他妈妈……他是要让我们也帮他撒谎呢,真是个没大没小的小鬼!”

良弘埋怨的那一瞬间,一阵稍强的春风吹过樱花树,无数花瓣飘落在我们头上。眼前这无边无际的花吹雪,美得令人禁不住屏住呼吸,让我感觉这是小辅为了表示歉意,特地展现给我们的美景。

我想,孩子对父母的依恋,无疑是在幼年时最强烈。

一旦长大了,就有了其他重要的事物,除了特定的场合,父母只能满足于第二、第三的位置。

这时候的孩子,心情也会变化无常。所以只有年幼的小孩,才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父母。不管自己受了多大罪也要顾全父母的脸面,为了父母的幸福,甚至宁愿扭曲是非黑白。哪怕父母在伤害自己,也仍然盲目地爱着,在别人问起的时候,说着“妈妈很温柔呢”这种不知是撒谎还是心愿的话来守护她。

小辅是为了保护最喜欢的妈妈,才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么悲伤的幽灵,恐怕古今中外的故事里都不会有吧?

“那家伙也太傻了。”

我忍不住喃喃的时候,一枚樱花花瓣黏在了脸颊残留的泪痕上。仔细看时,良弘和光弘的脸颊上也都黏着樱花。

那个瞬间,我知道哪怕自己将来长大成人了,也一生都忘不了这个地方。

几年后,那附近整体再开发,今天已变成小型公寓林立的大街,那棵美丽的樱花树、喷气号和背高泡立草,当然也全都消失了。可是我总觉得,在那片已经消失的风景里,小辅至今仍在嘻嘻地笑着,等待着我们到来。

那个地方,名叫“樱花秘密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