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者异 四(第3/4页)

“是吗?那么,十年前祇右卫门二度伏法,就是这个人,也就是阿银小姐的养父……”

“没错。”治平以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道,“当时,原本干盗贼的我正为金盆洗手藏匿了好一阵子,因此详情并不清楚。但稻荷坂祇右卫门这家伙,对不法之徒们来说的确是个眼中钉。”

“不法之徒们的眼中钉?不是奉行所的?”

是呀,治平回答。“对不法之徒们而言,他可是个碍事的家伙,让大家什么事都难办。这些不法之徒多半是为环境所迫的天涯沦落人,因此对祇右卫门这种危害自己弟兄的家伙自是深恶痛绝。”

意思是,他是个危害不法之徒的不法之徒?这么看来,祇右卫门可就是同时与黑白两道为敌了。

“不过,最受困扰的要属普通百姓,以及那些已是走投无路却又被祇右卫门捉住把柄的家伙。他和浅草的弹左卫门老大原本就不合,与非人头的车老大也起了争执。因此,正派百姓就别说了,就连香具师、地痞流氓、乞胸,或是座头, 对祇右卫门也都是敬而远之。想买凶干掉他的仇家不知凡几,只是一直找不到人愿意下手罢了。所以到头来,或许就轮到阿银的养父小右卫门接手。不过,据说当时助他一臂之力的,就是阿又这个诈术师。”

“又市?”

“毕竟那家伙是个伶牙俐齿的小混混嘛!当时还是个刚出道的新手,大概是想借此闯出名号吧,详情我并不清楚。毕竟那家伙极少提起自己的往事。”

原来又市那么早就和祇右卫门交过手,难怪对他的底细如此清楚。不过,祇右卫门是否真的没死?不,死是死了,只是事后又活了过来。

“也不知道那诈术师设了什么样的局,小右卫门又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总之,祇右卫门因此伏法遭刑,首级也被摆出示众,该报的仇算是报了。不过,阿又这家伙,当时和小右卫门做了个约定。”

“做了个约定?”

“没错。据说小右卫门当时曾拜托他,自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阿银就拜托他了。”

“拜托他什么?让阿银过回正派的日子?”

“别傻了。先生以为一旦涉足这种圈子,会那么容易脱身吗?”

百介不禁吓了一跳。

“而且阿银在这种圈子里早已浸淫太久,哪可能过回正派的日子?只是俗话说盗亦有道,小右卫门不过是希望阿又能看好阿银,千万别让她走上不该走的旁门歪道,如此而已罢了。”

“可是指不要走上祇右卫门那种旁门歪道?”

“没错。真是无聊透顶。”治平说道,“先生说这无不无聊?恶棍就是恶棍,坏勾当哪可能有什么善恶之分?哪还需要讲什么道理?”

噢,百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治平的恩人,同时也是曾为其岳父的老贼野铁炮岛藏,就是深信这无聊的道理,并坚持将之贯彻到底。盗亦有道,他为了坚守这个在世间根本行不通的信念,甚至让治平失去了妻女。因此,治平毒辣的语调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真意,百介多少猜得到。

“哎,算了。后来在七年前,小右卫门便从江户消失了。这下阿又这家伙不得不信守当年的承诺。还真是讲义气呀。”治平说道,接着再度往自己的茶碗里倒了点酒。“哎,还真是的。说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连我自己都感到不舒服。我看先生哪……”

就别再深究这件事了,治平以眼神如此示意道。

“如此说来,又市他……”

便前去劝说阿银了吧。而事隔十年,阿银看到了宿仇祇右卫门的示众首级,也确定了他的再次复生。还要再活过来一次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阿银小姐她……”

决意再报这个仇——

此时传来咔的一声。

好大的老鼠呀,治平嘀咕道。接着又机敏地望向百介。

“我说先生呀,”治平低声说道,“祇右卫门这家伙,像先生这种正派人是看不见的。”

“看不见?”

从明处是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记得又市也曾这么说过。

“绝对看不见。正因为看不见,想必先生反而会更想追查。但这件事也是查不得的。总之,这件事万万碰不得。先生可知道,”治平语带威吓地说,“世上真有些事,是万万碰不得的。”

“万万碰不得……”

“对。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查。先生,有些事只要一碰上,保证会惹祸上身。”治平转眼望向壁橱,继续说道,“所以,先生呀。”

“怎、怎么了?”

“总之,这件事就别再插手了,就连我们这种人都碰不得。不论有什么理由、有多少情仇,这种事就是千万不可贸然出手。我们可是一群无恶不作的混混,但这种霉头就是碰触不得。即使是阿银,这十年来,活得想必是倍受煎熬,如今又何须……”

治平定睛凝视着茶碗。

“如今,何须再执着于这段陈年积怨呀。”治平说道,“这道理阿银理应懂得。不过,有时候只怕有万一。”

想必是如此吧。阿银特地前去看了祇右卫门的首级,而且还清清楚楚地表示自己和他有旧仇。

不执着是不可能的吧,百介说道。

“的确是不可能呀,如此深仇大恨怎么可能忘得了?但又能拿他如何?”

“能拿他如何……但难道就该就此放下?”百介问道。

“是该放下呀,”治平回答,“先生可要弄清楚,咱们可不是什么义贼,也不是衙门捕快,不过是几个窝囊的无宿人,哪需要管他什么大义名分、国法王法的。毫无赚头的事万万不该碰,招惹上祇右卫门这种妖怪,到头来只会伤了自己。”

“不过,依你这么说,难道阿银的仇就不该报吗?”

若是如此,哪有天理?怎能服气?

“难道她就该继续忍气吞声下去?”

“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么办?”治平瞪着百介说道,“先生呀,我们这等人落魄至此,没一件值得骄傲的往事。不管是阿又那家伙还是我自己,个个的人生都是既龌龊又灰暗。过去的一切即使想忘记,也总是挥之不去。不过,阿银就不同了。”

“哪里不同?”

“阿银这姑娘,至少有那么一丁点儿正常的回忆。因此,对这种旧恨才会如此执着。”

“想必是如此,因此……”

“正是如此。”治平有气无力地回答,“先生,通常理应如此。人本应避免为这种无谓的执着苦恼,不论是怨恨还是悲伤,都是能忘掉最好。”

“这的确有道理。那么……”

“不过,我也认为这种执着尚存,代表一个人还有人性。”

“执着代表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