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抑或七人御前 二(第2/5页)

“噢……”右近低下头说道,“在下因某种缘由不请自来,擅自潜入此空屋寄住,还请多多包涵。”说完,右近的头垂得更低了。

百介终于了解,原来就是因为如此,隔壁的棺材师傅才会认为治平已经亡故,屋子也换了个新的住客。

哼,治平嗤鼻回道:“不必如此多礼,反正我并不是个值得武士行礼致歉的大人物。我想知道的是你所说的缘由。”

右近的表情顿时变得悲壮起来。

总之,酒宴是被迫取消了。百介以治平持桶汲来的水洗了洗脚,拖着一副依然疲惫的身躯走进了这小混混的家。只见右近竟然变得异常憔悴。百介这才发现,没立刻认出他来,并非因为屋内过于昏暗或出于疏忽,而是因为他的容貌完全变了个样。

百介和这名浪人曾共处了一段不算短的时日。右近的武艺十分高强。就连与打打杀杀完全无缘的百介,也一眼就看出他的确是身手不凡,同时还兼具敏锐的神经与清晰的思绪。但论及为人,右近虽是如此高人,却也不至于让人感到难以亲近。虽然嫉恶如仇,右近却不是个不擅融通的正义汉子。他很清楚世上并非一切都是道理讲得通的。不过,右近也并不因此而变得自甘堕落,毋宁说是正直吧。大概是因为如此,他总是给百介一种快活自在、平易近人的印象。

但如今,他却变得一脸凶相。月代邋遢,面颊消瘦,眼窝凹陷,皮肤也失去了生气,原有的和蔼亲切已悉数被抹杀,让潜藏在右近个性中的杀气赤裸裸地显露了出来。

“稍候片刻。”治平默默地端详着他那憔悴的模样半晌,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便出了门。百介不由得畏缩了起来,为找不到话题倍感尴尬。幸好治平不出多久就回来了,右手还提着一把酒壶。他出门也没多久,看来这酒并不是上店里打的,想必是向隔壁的棺材师傅还是什么人强讨来的吧。

“大爷,先喝两杯,把话匣子打开吧。”治平从柜子上取下几只缺了口的茶碗说道。

以劣酒润了润喉咙后,右近开始娓娓道出了自己先前的遭遇。在百介一行人脱身后,发生的一切都被判断为妖怪所为,因此原本被冠上莫须有罪名的右近得以一洗冤屈。毕竟一切都在藩主眼前发生,让人欲怀疑也无从。不过,就连藩主都被卷入这场大骚乱,更何况还死了几个人,因此虽是情非得已,唯一知情证人右近还是无法立刻获释。毕竟发生的是一桩前所未闻的怪事,想必调查记录制作起来必定是困难重重。右近在藩邸内被软禁了约一个月。虽然不必再受牢狱之苦,但到头来还是和被幽禁没什么两样。

请问是否遭到了什么折磨?百介问道。

“那儿对在下倒是不薄,”右近微笑着说道,“藩主山内公为人刚正不阿,重情重义。既已判定无罪,虽然在下如此来路不明,亦不会苛酷以待。”

只不过,无论对右近是如何礼遇,也不该迫使他配合旷日费时的调查,在唯唯诺诺中虚度时日。想到这里,百介不由得内疚了起来。右近本应尽快赶回家去。毕竟他在外奔波,并非为了游山玩水,而是奉某人密令,隐姓埋名地进行搜查。这个人物,据右近所言,是北林藩城代家老。

这又是个奇妙的巧合。百介心中不由得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土佐,北林,七人御前。难道纯属巧合?不,这绝非巧合。

右近所奉的密令,是找出北林藩领内接连犯下残酷斩人事件的凶手,其实也等同于调查七人御前的相关传闻。而且,当时认为最有嫌疑的,是北林藩先代藩主正室那位行踪不明的弟弟小松代志郎丸。而先代藩主正室,与众人传说中的御灯小右卫门同地出身,且原是已被许配给小右卫门的千代之女阿枫。一切偶然之间均有因缘相连,若稍加追本溯源,零零星星的琐事其实均出自同一源头。不论是右近还是百介,都不过是为这些关联所牵绊的丑角。

七人御前,那是死神。

任由命运摆布而下嫁北林的阿枫,于先代藩主殁后,与现任藩主发生激烈冲突,最终跃下天守阁自尽。其弟为报姐仇,残杀北林领民,并四处散播怪力乱神之骇人谣言。这是北林藩家老的推测。为人刚直、剑术高强、备受家老赏识的右近,方才奉命前去寻访志郎丸的行踪,以确认此推论的真伪。

城代家老曾保证若完满达成此一托付,必将延揽其入城仕官。因此对右近而言,此密令攸关一己宦途,无论如何都得对家老的嘱托有个交代。右近非得获得这份差事不可,理由是,当时,右近之妻已有孕在身。

就百介看来,右近在时下的武士中算得上是个罕见的爱妻夫君。虽然这或许不过是尚未成家的百介的偏见。犹记在旅途中,右近不仅常提起有孕在身的妻子,还曾数度言及对爱妻为自己背负的辛劳是何等的感激。此外,当话题触及孩子时,右近也会浮现愉悦的笑容。每当在旅途中见到孩童,也不忘投以关爱的眼神。至今百介仍能清晰地忆起他那和蔼的神情。当时百介由衷认识到,知道妻子怀了自己的孩子时,一个男人原来是如此开心,着实令人钦羡。

想来他肯定是归心似箭。在这种情况下还被幽禁了一个月,想必是个痛苦的煎熬。百介端详起右近的侧脸。只见他神情颇为晦暗。不知是不是屋内过于昏暗,还是垂到脸庞上的鬓毛造成的阴影使然。他的孩子,应该已经出世了吧。从他这副模样,一眼就看得出他尚未如愿仕官。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百介心底的不祥预感变得益形强烈。

“为奸计所害、又为妖魔所惑,在下原本已有难逃一死的觉悟,但拜该超乎常理事件所赐,方得一雪奇冤。虽然如此,在下还是未能完成家老嘱托,也没鉴定志郎丸是生是死便径行折返。进入北林藩领内时,已是弥生之初了。”右近抬起头来,仿佛眺望远方般眯起双眼继续说道,“领内已经变得混乱异常。”

“混乱是指……”

“在下不禁纳闷,所谓人心荒废,指的可就是此等情况。”右近皱起了眉头,再度低下头去说道,“北林原本就不是富庶的藩。土地贫瘠,农民只能分耕微微可数的农田,勉强换个温饱,主要财源只得仰赖山林,但可伐资源亦已几近枯竭。现任藩主对领民似乎颇为严苛,更是民不聊生。状况之窘迫,在下原本亦已知悉。又加上……”

“拦路斩人?”

那并非拦路斩人,右近说道。

“为何不是拦路斩人,据说犯案手法极为残酷不是?”

“不,山冈先生。拦路斩人者逢人便杀,但这些案子的凶手却是先将人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