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作(第4/15页)

结果,他竟然没杀顾帆。

二十分钟前我们眼中整洁的客厅此时已是一片狼藉:茶几、书柜、椅子……连同那套《原罪的肆虐与忏悔》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了。顾帆坐在刚扶起来的沙发上接受包扎,一场激烈的打斗不但迫使他得重新收拾屋子,还得收拾自己——我看到他额头在流血。

冲袁适调侃“我倒蛮欣赏这屋子现在的装饰风格”时,我不得不承认:对于顾帆,我终究是带有某种挥之不去的厌恶。

顾帆样子有些狼狈,但神态依旧从容。他告诉我们:彬踹开门,打晕了警察,然后“正气凛然”地宣告,为陈娟报仇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我挠着下巴:“你不会也是什么USTU的门徒吧?”

袁适没理会我,问话的声音明显提高了:“看来他没得手。”

顾帆摊手向我们示意屋里的场景:“我……本能反应吧。”

“然后呢?”我饶有兴趣地问道,“胜负如何?”

顾帆直视着我,自行宽恕了我的无礼:“我不是他对手。”

我不顾周围各色眼神的阻止:“啊哈?那……他打赢了你之后就戴上冠军腰带乐颠颠地跑路了?”

袁适终于不耐烦地朝我扭过头。

“不,他今天来就没打算杀我。”顾帆的话把袁适和我的注意力都拢了回去,“他说就这么让我死,太便宜了。”

“哦?”我瞄了眼老何:他肩膀微微耸动,又似乎在专心处理顾帆头上的伤口。

“那他想干吗?”袁适问得很急切。

顾帆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睛有些泛红:“他说,要让我承受二十四小时等死的折磨——明天这个时候,无论有多少警察在场,他都会来要我的命。”

这话说完,我们全愣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甚至是莫名其妙。不错,彬肯定是来过。制造突发事件、诱离保卫人员、袭击留守民警、破门而入等等,铁定是他干的。问题是,他大费周章搞得鸡飞狗跳,到了最后关头却又狂妄得混淆了矛盾关系——把简单的私人恩怨,变成了对国家司法系统的正面挑衅——他疯了?

“他真的……”

“赵警官,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顾帆先是打断了我的话,随即也打断了我的思维,“他要我告诉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话么?”

“我要真想杀他,凭你,拦不住的。”

我靠,他真的疯了。

白局已随指挥车来到十六号院门口,召集大家去开碰头会。出门后我先是问老何:“那个伤……”

“不是打击伤,应该是摔倒后磕的,没伤到眉骨。”

我又看看满腹心思的袁适:“你不会真相信他说的话吧?”

袁适先是没言语,走到楼下停住了:“顾帆是有可能在故意挑起韩彬和警方的对立,但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他没杀顾帆?”

我们仨互相看了看,低头,又抬头互相看了看。

老何先开的口:“也许没那么复杂,他只是太恨顾帆了。”

我不同意:“那就把他挟持走,找个僻静地方一刀刀剐呗。”

“我们回来得很及时,他挟持人质出逃太不方便了……”

“挟持顾帆这种体形的人突围确实有难度。”袁适话锋一转,把手放在嘴边,指了我一下,“但如果只是要让顾帆忍受恐惧的折磨,何不对他说:‘我会在今后的某一天来杀你’——一个不确定的时间既可以让我们无从下手,又足以让顾帆担惊受怕一辈子。”

老何对袁适忽左忽右的思路一挑眉毛:“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最现实的问题是明天他会不会来。”

我考虑了一下,说:“他不会。”

袁适不负众望地又和我唱起对台戏:“No,他会来的。”

在我看来,袁适的想法就好像《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六脉神剑”,总有时灵时不灵之嫌。作为犯罪剖绘的技术顾问可能无伤大雅,但统率人马侦破案件的前景着实堪忧。

“你就相信他会这么白痴?”

“他的手法越来越戏剧化了。”袁适自动过滤掉我的问话,“这要不是在大陆,他很有希望成为另一个Jesse式的争议性传奇——别误会,我并非影射你是CowardBob。”

“袁大海龟,你不会是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吧?”反正他说的那几个老外的名字我通通不晓得,“还能有比你更白……更传奇的?”

袁适似乎完全没在意我的中伤:“你去南方那段时间,北京方面也做了很多调查工作,几乎连韩彬去哪个报亭买杂志都摸清楚了。但他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很普通,而且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可以维持正常生活状态的同时实施极端暴力犯罪——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韩彬不是躲在山里的杀人狂或是藏在地下室的变态,他有家人、朋友、同事,他有正常的工作和社交,他会去便利店买东西,去法院开庭,去售票处排队,纳税和缴违章罚单……就是这样一个在社会上处处留下生活记录的人,我们却根本不了解他。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所以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那么多人——自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放过其中某个人。”

“除非,”老何插了一句,“知道他为什么会杀人。”

我倒觉得这问题不难:“抛开那三年军旅生涯来看的话,他只杀两种人:他认为有罪的人和可能妨碍他继续作案的人。”

袁适问:“他不是在为陈娟报仇么?”

“哦,我是把张明坤也算进去了——尽管他没亲自动手。”

老何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杀苏震?”

“因为苏震当初又没光顾过云南片马的……”老何的眼神告诉我没必要继续往下说了,同时袁适又问:“王睿呢?帮警察主持正义么?”

“也许他不忍美人接连香消玉殒,或者小姜的死让他不得不帮我个忙?没准儿是打算借机搅乱线索?谁知道呢。反正杀王睿是他最大的失误。”

“至少他从没杀过好人。”

“但我不认为海淀医院西墙外那三个小子罪当问斩。”

袁适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那三个被害人是最古怪的部分。”

“我说了,这应当属于妨碍他继续作案的目击者。”

“那晚你和韩彬被伏击,你有看清刺客的容貌么?”

“问这个干吗?当时光线很暗,而且……”

“我看过笔录,你没能详尽描述那个刺客的外貌——情况我也大致了解,这属于典型的突发状况下目击缺失,很正常。”袁适原地踱了几步,“我想这个你也懂……那好,你知道,我知道,韩彬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