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麻烦就没有生意(第3/17页)

我跪在边上,抬起那肉鼓鼓的手指,下面压着张黄色纸片。手指冰凉,可又不止冰凉,柔软,还有些黏腻。纸片是从一本便笺本上撕下来的。要是上面留下信息的话,一定会好看得多,可惜没有。上面只有模糊而无意义的符号,不是单词,甚至不是字母。他遭到枪击后试图写点什么——也许他以为他在写些什么——可他拼尽全力留下的只是些鬼画符。

这时,他的躯体垮下了,可那只胖手还牢牢地把纸片压在地板上,另外一只手则握着那支粗短的铅笔。他的躯体嵌入了他那粗壮的大腿中,就这么死去了。约翰·D·阿波加斯特。可疑文件核查人。私人调查员。真他妈的私人。他在电话上对我说了三次“是的”。

他此刻就在眼前。

我用手帕擦拭了门把手,关闭接待室的灯,留着外间的门,这样可以从外面锁住它,离开了走廊,离开了大楼,离开了这个街区。据我所知,没人看见我离开。

3

安娜告诉我,艾尔·米拉诺位于北西克莫街1900号楼。我把车停在经过装饰的前院附近,走向通往地下车库入口处的淡蓝色霓虹灯广告牌。我沿着安有栏杆的斜坡行走,来到一块明亮的开阔地,到处是闪闪发光的汽车,空气凉爽。一个穿戴整齐、肤色浅黑的黑人穿着一套一尘不染的连体工作服从一间透明办公室中走出,露出蓝色的袖口。他的黑发梳得滑顺无比,如同乐队指挥一般一丝不乱。

“忙吗?”我问他。

“有时忙有时闲,先生。”

“我的车停在外面需要清洗。五块钱洗一次怎么样?”

不奏效。他不是那种人。他栗色的双眼变得疑虑重重、冷漠疏远。“这样洗车真是笔好生意,先生。我可以问一下除了洗车之外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一点。哈里特·亨特里斯小姐的车在吗?”

他四下看了看。我瞧见他目光沿着一排闪亮的汽车游走,最后停在了一辆淡黄色的敞篷车上,就像门前草坪上的厕所这么不招人注目。

“是的,先生。在这里。”

“我想要她的公寓房间号,想找一条不经过大堂就能到那儿的路。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我给他看了看徽章,不过却没能逗乐他。

他露出一个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惨淡的微笑。“对一个打工的人来说,五美元是不少,先生。不过这差了点儿,不够让我去冒丢饭碗的风险。也就是差了从这儿到芝加哥的这点儿距离,先生。我建议你省下五美元,先生,去试试正常的出入模式。”

“你真是条汉子,”我说。“你长大了打算干什么——当个五英尺高的架子?”

“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先生。我今年三十四岁,婚姻幸福,有两个孩子。午安,先生。”

他转过身去。“好吧,再见,”我说。“原谅我满嘴威士忌的气味。我刚从比尤特[5]来。”

我沿着斜坡原路返回,在街上闲逛,终于来到了我一开始就该来的地方。我也许清楚五美元和一枚徽章是无法让我在艾尔·米拉诺这样的地方畅通无阻的。

那个黑人此刻大概在打电话。

大楼是一栋巨大的白色石灰泥粉刷的建筑,具有浓郁的摩尔风格,前院挂着四个硕大的、已经腐蚀了的灯笼,还有高耸的枣椰树。入口位于L形的内转角,向上的大理石台阶通往一扇拱门,外框嵌有加利福尼亚式或者洗碟盆式的马赛克图案。

一个门卫为我打开门,我走了进去。大堂倒也不大,跟扬基体育场差不多。地上铺着浅蓝色的地毯,下面还垫有海绵橡胶。踩在地上脚感松软,我简直就想躺在上面打滚了。我晃到前台,一只手肘撑在桌上,对面瞪着我的服务员苍白消瘦,胡子长得可以卡在你的指甲下。他拨弄着胡子,望着我身后一只阿里巴巴的油壶,大得能装下一只老虎。

“亨特里斯小姐在吗?”

“我该怎么通报?”

“马蒂·埃斯特尔先生。”

这样做并没有比我在车库时的表演效果更好。他用左脚支撑,靠在什么东西上。桌子尽头一扇蓝色镀金的门打开了,一个沙色头发的大个子走了出来,马甲上还沾着雪茄灰,随意地倚靠在桌子一端,瞪着那个阿里巴巴的油壶,仿佛是在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痰盂。

服务员提高了嗓门。“你是马蒂·埃斯特尔先生?”

“他派来的。”

“这是不是有点区别?先生,我是否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是?”

“可以问,”我说。“但不能说。上面的命令。请见谅我这么固执,还有这些废话。”

他不喜欢我的礼貌。他不喜欢与我有关的一切。“恐怕我不能为你通报,”他冷漠地说。“霍金斯先生,我有件事能听听你的意见吗?”

那个沙色头发的男人将目光从油壶移开,沿着桌子嗖地走到我近身处。

“是的,格里高利先生?”他打了个哈欠。

“你们俩疯了,”我说。“还有你们的女士朋友。”

霍金斯咧嘴笑道。“到我的办公室来,伙计。我们看看能否让你说实话。”

我跟着他进了那个他刚钻出来的狗洞。里面足够容纳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一只及膝高的痰盂以及一盒敞开的雪茄。他屁股靠在桌边,客气地对我笑笑。

“玩得很溜嘛,是吗,伙计?我是这里的保安。说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玩得溜,”我说,“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仿佛烤华夫饼的铁芯,沉甸甸的。”我掏出钱包,将徽章给他看,还有我证件照的影印件。

“又是个侦探,哼?”他点点头。“你打一开始就该来找我。”

“当然,只是我从未听说过你。我想见见这位亨特里斯小姐。她不认识我,但我要和她谈点事,不会吵到大家。”

他向边上移动了一码半的距离,雪茄叼在了嘴角另一侧。他望着我右边的眉毛。“开什么玩笑?干吗要去讨好楼下的黑鬼?你经费很多吗?”

“也许吧。”

“我这人好说话,”他说。“不过我必须保护客人。”

“你的雪茄快抽完了,”我垂下头看着烟盒。我拿起两支雪茄,闻了闻,将一张叠好的十美元纸币卷在雪茄下,然后放回原处。

“真不赖,”他说。“你我可以交个朋友。你想要什么?”

“去告诉她,我是马蒂·埃斯特尔派来的。她会见我的。”

“要是拿了回扣就保不住饭碗了。”

“你不会的。可我身后还有大人物。”

“身后是多远?”

我刚想伸手去取回我的十美元,但他推开了我的手。“我就冒一次险,”他说。他伸手去取他的电话,接了814房,嘴里哼着小调。他的哼哼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头生了病的奶牛在叫唤。突然他的身子前倾,脸上堆出甜蜜的笑容。他的声音缓缓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