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第2/6页)

上面传来一辆汽车驶入坡道的刺耳噪声。他转过身,而我则穿过通往电梯间的门,摁下电梯按铃。他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家伙,这个管理员,非常古怪。不过,也有点意思。此外,还有点悲哀。悲哀者中的一员,失落者中的一员。

电梯过了很久才来,在它抵达前,我的身边多了一个等电梯的同伴。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仪表堂堂,健康强壮,男性,名叫克拉克·布兰登。他穿着一件防风皮革大衣,风衣下面是一件厚重的蓝色翻领毛衣,一条破旧的贝德福德灯芯绒马裤,还有一双野外工程师和土地测量员在荒郊野外才会穿的长筒皮靴,用束带系紧。他看起来就像一支钻井队的队长老大。不出一小时,他就会身着一套小礼服出现在“玻璃屋”,摆出一副酒吧老大的气派,对此我毫不怀疑,况且他可能本来就是呢。拥有大把的钞票,拥有健康的体魄,还拥有大量的时间去获得这两样东西;而且,不管他去哪儿,他都会成为那里的主人。

他瞥了我一眼。电梯抵达时,他让我先走进轿厢。电梯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他点头致意。我们都在酒店大堂下了电梯。布兰登穿过大堂,走到前台,接待员——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新人——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并递给他一沓信件。布兰登倚在柜台一端,将信封一只接一只地撕开,然后把它们扔进身边的一只废纸篓里。大部分信件的下场都一样。我身边有个放旅游小册子的陈列架。我拿起一本小册子,点了支烟,仔细地看起来。

有一封信引起了布兰登的兴趣。他读了好几遍。我能看出来,那是一封手写的短信笺,而且写在酒店的信纸上,但我也只能看出这么多了,除非我越过他的肩头去偷窥。他拿着信站在那儿。接着,他蹲下身,从废纸篓里拾起那只信封。他审视着它。他把信塞进口袋里,沿着柜台走过去。他把信封交给接待员。

“这是有人亲自送来的。你有没有碰巧看到留下它的人是谁?我好像不认识这个人。”

接待员看了看信封,点点头。“有,布兰登先生,是一个男人在我刚上班时留下的。他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胖子。穿灰色西装和轻大衣,戴灰色毡帽。不像是本地人。模样有点寒酸。一个小人物。”

“他说过要找我吗?”

“没有,先生。只是让我把便条放进您的信箱里。有什么不对吗,布兰登先生?”

“他看着像个傻瓜吗?”

接待员摇摇头。“他看起来就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像个小人物。”

布兰登咯咯一笑。“他想封我做摩门教的主教,让我出五十块钱。很显然,这家伙是个疯子。”他从柜台上拿起那只信封,把它装进口袋。他正要转身,接着又问:“你有没有看见拉里·米切尔?”

“自从上班后我就没见过他,布兰登先生。不过,那也只有两个小时。”

“谢谢。”

布兰登走向电梯,进了轿厢。这次他乘的是另一部。电梯服务员堆出满脸笑容,向布兰登说了些什么。布兰登没答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电梯门嗖地一下合上时,那孩子一脸伤心。布兰登皱着眉头。当他皱起眉头时,他就没那么英俊了。

我把旅游小册子放回陈列架上,向前台走去。接待员兴趣寥寥地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神说,我没有在他那里登过记。“什么事,先生?”

他是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举止优雅得体。

“我刚刚本来想问一下米切尔先生在不在,但我已经听到你说的话了。”

“内线电话在那边,”他抬抬下巴指向电话,“接线员会帮你连线。”

“我对此表示怀疑。”

“什么意思?”

我拉开我的夹克衫,伸手去取我的袖珍信件夹。我可以看见,当接待员瞅到我胳膊下那把手枪的圆形枪托时,他的眼神顿时呆住了。我拿出了袖珍信件夹,抽出一张名片。

“方不方便让我见见你们的大堂经理?如果你们有的话。”

他接过名片,读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我:“请在大厅里坐一下,马洛先生。”

“谢谢。”

还没等我从柜台前完全转过身,他便抓起了前台上的电话。我穿过拱门,在靠墙处坐下,从那里我可以望见前台。我没等太久。

那个男人有一副硬挺的腰板和一张硬挺的脸庞,一身永远也晒不黑的肤色,只会在泛红后又重新变得苍白。他的头几乎梳成了一个大背头,头发大部分都是略带红色的金发。他站在拱门下,缓缓地将大厅扫视了一遍。他看我时并没有比别人多看一眼。接着,他走过来,在我身旁的椅子里坐下。他身穿一套棕色西装,系着一个棕黄相间的领结。他的衣着十分得体。他的脸颊两侧的上方长着细细的金色鬓毛。一缕灰色夹杂在金发之间,流露出一丝优雅的味道。

“我叫杰沃南,”他说,眼睛没有看我,“我知道你是谁。我口袋里有你名片。你有什么事?”

“有个叫米切尔的男人,我正在找他。拉里·米切尔。”

“你在找他,为什么?”

“公事。我找他不行吗?”

“没人说不行。他出城去了。今天一早就走了。”

“我听说了。我有点不太明白。他昨天才回到这里。坐‘超级酋长’号。在洛杉矶,他取了自己的车,一路开过来。而且,他已经破产了。他不得不找人借款去付饭钱。他和一个姑娘在‘玻璃屋’吃晚饭。他喝得烂醉——或者也许是装的。这让他从账单中脱了身。”

“他在这里可以签支票赊账。”杰沃南冷淡地说。他的双眼一直扫视着大厅,就好像他期望看见那些凯纳斯特纸牌戏的玩家中有人会突然拔枪干掉牌友,或者那两位在巨型拼图前的老夫人中有一人会突然开始抓扯头发。他的脸上只有两副表情——冷硬,以及更加冷硬。“米切尔先生在埃斯梅拉达很出名。”

“出名,却不受欢迎。”我说。

他转过头,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是这里的副经理,马洛先生。我还身兼保安主任。我不能和你讨论本酒店客人的声誉好坏。”

“你用不着。我了解情况。我四处去打听过。我已经观察过他的言行举止。昨天晚上他向某人敲竹杠,拿到了足够多的数目,可以离开这座城市。他把行李都带走了,这是我打听到的情报。”

“是谁给你这条情报的?”问这句话时,他的表情显得很强硬。

我没有回答,试图以此让自己也显得强硬有力。“除此以外,我再给你三点猜测,”我说,“第一,昨天晚上他的床没有睡过;第二,今天某个时辰,有人曾向办公室报告,他的房间已经打扫完毕;第三,你们这里值夜班的员工中,有人今晚不会露面了。没有人帮忙的话,米切尔不可能把他所有的行李都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