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裴砚不确定辛也会做什么。辛也不动,他也没有动。他静静地蹲在灌木丛里,从辛也的那个视角思考问题。

辛也占据的那个角度很好。是数学意义上的好。从那个视角,看学校涌出来的人流量是相当清晰的,同时看进到学校的人流也是很清楚的。

天色就这么一点点暗了下来。深秋的天,夜幕来得总是像赶集一样早。

辛也在他的那一簇灌木丛后,一下都没有动过。他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遇到一些特别严重的事情的时候,反应是严重滞后的。就像上次辅导班教室的那封联名信,就像今天在政教处,他好像能在原地站很久很久,一动不动。

忽地,辛也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裴砚等他走远五十米之后,起身,跟上去。他走出灌木丛,看见朝向路的另一个方向,赵之舟正背著书包那那一头走。

辛也从口袋里巴拉出一个黑色帽子。帽子上起了很多褶皱,他用力甩了两下,把帽子扣在头上。他的脚步像风一样,很快,又无影。很快就和赵之舟只差了大概七十米。

裴砚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五十米的距离,没有再靠得更近。他没有像辛也那样,直接穿梭在路上,而是隐蔽在树影之下,灌木草坪中。

辛也跟着赵之舟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

一直到快要进入住宅区的时候,辛也忽然加快了速度,他猛地往赵之舟的方向狠冲。在两栋建筑的小路口,辛也就快要追上赵之舟的时候,他的左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掌牢牢控住,因为突来的力道,他没来得及反抗。

暗夜之中,那人的胸膛抵在辛也的胸膛上,左手摁住他的肩膀,倒逼他不得不后退。

等辛也在这股莫名的力道里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狠狠一推,推到了一堵墙壁上。

和追上赵之舟失之交臂。

辛也被抵在墙上,不甘示弱,反应过来后,就开始用力挣扎。他手臂外翻,想挣脱控制着他手臂的力道,头则不分青红皂白地往人的肩膀上顶,试图顶开他。

裴砚粗喘着气,一脚顶开辛也的暗暗用力的膝盖,防止他脚乱踹,他像是安慰,又像是抚平辛也的心脏一样,“是我,是我,裴砚。”

一句话。让辛也忽然之间,就像是一只鼓满了气的气球,突地,就焉了。

在裴砚到来之前,他都在干什么呢。他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他等待着赵之舟从学校出来,他跟着赵之舟回家。

他满脑子都在想,赵之舟应该付出他的代价!他不仅侮辱陈秀丽,他还敢欺负裴砚,把裴砚关起来了!欺负他没事,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想报复回来。但是赵之舟凭什么在侮辱陈秀丽之后,还要找裴砚的不痛快。

就算陈秀丽的侮辱,他打了回去。但裴砚的公道呢?谁来替裴砚讨公道!

他决不允许这世上有任何人伤害裴砚!

有的时候真正的公道是讲不清楚的。但是在他世界里,他可以用他的方式把他认为该要的公道讨回来。这是他的世界的法则。

他的脑海里沸腾的,在裴砚出现以前,都是这样的想法。可是裴砚轻轻巧巧地六个字,在这一瞬间,在他脑海里,满满的对赵之舟的厌恶就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裴砚的呼吸略微平静了些,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再次发声,像是要安抚这头炸毛的小狮子一样,“是我。裴砚。”

这一带的路灯有些年头了,不少是直接没法亮的。昏昏暗暗之中,辛也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裴砚。

一身的戾气,就这么突如其来,不讲道理地消散了。他脑子里各种各样病态的可怕的想法,好像也都烟消云散了。就好像抽了口大|麻,紧绷的浑身浑脑,都忽地就放松了。

裴砚慢慢放松了桎梏在辛也身上的力道,他们的姿态有些尴尬,面面相对,眼睛与眼睛之间,也不过十来公分。

裴砚这样聪明的人,是绝不可能会问,你跟着赵之舟做什么的。想来也知道,辛也跟着赵之舟会做些什么。

辛也松开了本来想反制裴砚的手,略抬起头,轻薄的刘海稍微挡住他的视线,他问:“他关了你多久?”

——这是他今天自打了赵之舟之后的唯一一句,也是第一句话。

裴砚对着他的视线:“大概十来分钟。里面有实验服,实验服系在一块当绳子用,我出来得很快。”

辛也看了他一会,似乎是略微松了口气,侧开视线,“嗯。”

裴砚自顾自地解释,“我在校门看到你,你没走,躲在灌木丛里,我就跟着你躲在那里。”

辛也闷闷地说:“嗯。我知道。”

或者说,他猜得到。

辛也顿了顿,只关注他最关注的事情:“他还踹了你一脚?”

裴砚微微地眼眶发热,喉咙发紧,“力道很轻。没事。”

方才势均力敌,即将打起来的架势,这会儿似乎才终于恢复了他们平时的气氛。裴砚松开了压制在辛也的手。他深吸口气,脑子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那即将缩回的手,又再次放回去,他的双手像一双翅膀一样,很温柔地忽然地,环住了辛也的上半身,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辛也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每一寸皮肤都绷得极紧,他一动不动地承受着这从天而降的拥抱。

这是除了陈秀丽之外,有人这样子拥抱他。

这拥抱一点都没有他看得那些片子里那种涩|情的味道。它就像裴砚一样,是如此的干净。干净得让人想起一只白鸽。

裴砚拍着他的后背,低声说:“谢谢。”他没有说是谢谢辛也第一时间关心他的身体,也没有说是谢谢辛也想要帮他在赵之舟身上讨回公道。

微微浅浅的气息喷薄在辛也的颈项。

辛也空空地有气无力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好像在确定自己是否还真实存在着。似乎只有月光云影,才见证了这一切。

辛也忽然说:“我挺讨厌赵之舟的。你呢?”

他想与裴砚达成一致。尤其在这个人身上。因为他对赵之舟其中一层很深的厌恶,来自于赵之舟对裴砚的欺侮。

裴砚松开了怀抱,种种浮在他表面的复杂情绪慢慢被他收拢回去,他朝辛也轻笑:“我也是。”

达成了统一战线,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辛也半歪了头。

忽地,他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