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其实是一个再老套不过的故事。

徐西宁那时才刚24岁,大学毕业,进了教育部门工作。他至今仍然记得他认识陈西和的那晚。星夜弥漫,灯酒风光。陈西和高而瘦,略略有些黑,有一双漂亮细长的眼睛。

是在一个同志酒吧。也不知道是怎么聊在一起的。总之最先徐西宁记住陈西和,是因为他们名字里中间那个字都是一样的。仿佛是一种天生的缘分一样。

陈西和似乎是生活上压力很大,想找人宣泄与诉说。他向这个刚入社会才开始工作的徐西宁讲述他16岁就开始打工的人生。

8岁他的父亲进城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过。10岁那年,母亲在田里工作时摔了一跤,摔坏了腰,重活累活基本干不了。

11岁,他会插秧,施肥,除草、灌溉,到最后收割。他最喜欢的事情是去水田里,茂密的山头里捉蛇,捉了蛇,还要拿刀一点点地解剖,最喜欢吃的东西从此以后就是蛇羹。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他会去街上偷,他自豪的炫耀,他几乎没被人抓到过。唯一一次被抓到是他为了偷一口酒喝,差点被打个半死,但之后,为了报复他半夜放把火直接烧了别人家里。

一直到15岁,他不想读书了。从家里出门去打工。他坏事做尽,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他都做过。但是又聪明,从来不会被逮到,无论去哪里,总有人愿意跟着他混。他脑子灵光得就仿佛开了天眼似的。他没学过生理学,但他知道怎么打人,能一击致命;他没学过语文,但他知道怎么说话最能诱惑人心;他没学过化学,但他知道什么农药弄一弄就能三分钟内毒死人。他不懂什么异性同性,但是男人女人他都搞。

到后来22岁,母亲说想抱孙子了,就在村里给他找了个同村的陈秀丽结婚。他们这一带都姓陈。陈秀丽家比他家还要穷,他呢,比村里哪个年轻小伙都要坏,他们过日子刚好门当户对。

陈西和见过外面的世界,是没法再在村里待下去的,于是他就带着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还有妻子陈秀丽来城市里打工。

陈西和讲这些事时,眼神晶亮,又危险。做事全凭自己喜恶,行事总是极端而恶劣。睚眦必报,不按常理。但哪怕是这样,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迷人的气息。

这种迷人的程度,仿佛是给徐西宁24年来温顺、听话、毫无波澜的人生被砸入了一块巨石,想他心头掀起了阵阵波澜。

徐西宁知道为什么陈西和要和自己说这些。因为陈西和看上自己了。

徐西宁知道这种人说话,肯定是真假参半。真假参半的东西最碰不得,那都是迷惑人最好的迷药。

但是徐西宁还是陷进去了。

老师眼里的毕业生,同学眼中只能“望其项背”的尖子生,家长眼中的“别人的孩子”,在陈西和的三言两语中,就完全沦陷了。就好像活了24年,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幽暗面是这样致死的迷人,甚至比美好的花花世界要精彩多了。

陈西和带给他体验,是徐西宁从未有过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陈西和就像是他的精神鸦片,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既突然,又顺其自然。

陈西和的母亲和陈秀丽发现了他们的关系。陈秀丽这样的老实女人,哪知道还会有两个男人谈恋爱的事,马上就要离婚。而陈西和的母亲当场心脏病发,住了院。等住院醒来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和陈西和说,他想怎么样都行,想和徐西宁在一起也行,但如果要离婚,必须离婚前给她弄一个孙子。如果没有孙子,她决不允许陈西和和男人搞在一起。

陈西和这种人,就是认定了一件事情绝不会放手的人。他看上了徐西宁,就是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而陈西和唯一的道德底线,就是他母亲。生养之恩,他记得很牢。为了能和徐西宁在一起,为了能生个孩子满足母亲的愿望,他把陈秀丽关在房间里,每天都会强|暴陈秀丽,一直到陈秀丽怀上孩子——这是徐西宁后来知道的事。

最后陈秀丽还是在第68次的尝试中终于成功逃走了。她试过要报案,但那个年代里夫妻婚内的事情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试过回老家,可惜因为她挺着大肚子,干不了活,还是从婆家逃出来的,娘家人也不愿意多养两张嘴,也把她赶出来。

陈秀丽逃走之后,陈西和的母亲就气得心脏病再发,而且没有抢救过来。

那个孩子,从此也就下落不明。陈西和不太在意,徐西宁不知道陈西和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但他的确一直记在心上。

这些事在岁月的流逝之中,在徐西宁后来徐家家里出柜,把陈西和带回家里,和父母关系闹翻的一系列事中,徐则厚慢慢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徐西宁忽然问徐则厚借了根烟,他有些不熟练给自己点上,长长地舒口气,“什么时候找到这孩子的?”

徐则厚侧眸,凝着缄默良久,情绪沉重的徐西宁:“他高一刚进来。我无意看到他的资料。母亲是陈秀丽。我按照他填的地址去他家看过。”

深吸一口烟,徐西宁问:“怎么样。家里?”

“很可怜。陈秀丽基本不管他。”

“他很像陈西和。怪不得我一开始就觉得他哪里熟悉。现在明白了,是那股气质。有些幽暗、阴沉、危险但又好像忍不住让人好奇的那种气质。”

“……嗯。”

“也很聪明。和西和一样。”

“嗯。是很像。连坏毛病都有些像。”

默了默。

徐西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总觉得应该告诉你。你要不要告诉那个人,那是你的事。”

徐西宁又猛抽了口烟,“你是不是打心底里,还是瞧不起陈西和,觉得他就是个混子?——他以前是混过,但他后来,他遇到我之后,再没有混过!”

徐则厚淡淡道:“我又没说什么。”

徐西宁沉默。

“我只是觉得。也许你和那个人的命运,好像再次在我眼前重演而已。”

“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想,无论你出不出现,都有人可以拯救陈辛也。就像是你可以让那个混子不再是一个混子。”

“……”

“就是告诉你一声这孩子的身世。至于你要不要告诉那个人,全看你。别想太多。”

“……”掐了手头的烟,徐西宁的手还有些颤抖,他低声,“我先上课去了。”

徐则厚还坐在台阶上,他望着徐西宁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莫名想起他得知陈辛也的身世时,前去他家里。大门敞开着,他站在斜对面,没有进去。陈辛也头上流了很多血,而陈秀丽就在不远的地方刷手机。陈辛也也许是想让陈秀丽看自己受伤心疼自己。但他站了多久,陈秀丽就刷了多久手机。她一眼都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