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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坐在第十二排,眼泪自然流下。他感觉泪水经过脖子,流到丝质泰国衬衫下,来到胸部;咸咸的泪水刺痛他的乳头,继续往下流到腹部。

泪水无法停止。

他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啜泣声影响到台上演员或坐在第五排的舞台导演。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一个高大的男子矗立在他面前。他心头掠过不祥的预感,坐在椅子里僵直不动。

“你是……”威廉挤出声音低声问道。

“是我,”男子低声说,“哈利·霍勒,警察。”

威廉放下捂着嘴的手,仔细瞧了瞧哈利。“原来是你,”威廉松了口气,“抱歉,霍勒警监,这里很暗,我还以为……”

哈利在威廉旁边坐下。“你还以为什么?”

“你穿着黑色的衣服。”威廉用手帕擤了擤鼻涕。

“我还以为你是神父,带来……坏消息的神父。很蠢,对不对?”

哈利沉默不语。

“你正撞上了我情绪激动的时候。今天是我们第一次彩排,你看看她。”

“谁?”

“伊莱莎·杜利德,台上那个角色。我看见她站在台上就像看到莉斯贝思一样,觉得莉斯贝思的失踪简直是一场梦。”威廉深深吸了口气,全身发抖。“可是她一开口,我的莉斯贝思就不见了。”威廉发现哈利在看着台上,一脸惊讶。

“她很像莉斯贝思,对不对?所以我才找她来。这原本是莉斯贝思主演的音乐剧。”

“哦……”哈利喃喃道。

“那是她姐姐。”

“那是托娅?我是说托-娅?”哈利把重音放在a上。

“这件事目前还是秘密,下午会开记者招待会。”

“明白,这样应该可以制造宣传话题。”

托娅大摇大摆走了几步,不小心绊了一跤,她立刻大声咒骂。跟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绝望地举起双臂,朝导演望去。

威廉叹了口气。“不能只靠宣传话题,你看,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托娅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表演才华,可是在国家剧院的舞台上演出,毕竟跟在挪威中部小镇的社区中心演唱牛仔歌曲有很大的不同。我花了两年才教会莉斯贝思该如何在舞台上演出,现在我们却得在两周之内教会托娅。”

“打扰你了,我把事情很快说一遍,巴里先生。”

“把事情很快说一遍?”

威廉试着在黑暗中解读哈利脸上的表情。恐惧再度向他袭来。哈利正欲张口,威廉凭直觉打断哈利。“你没打扰我,霍勒警监,我只是制作人,负责统筹而已,现在其他人已经接手了。”

威廉朝台上指了指,只见一个身穿花呢衫的男子正高声说道:“我会把这个邋遢的女孩变成公爵夫人。”

“导演、舞台设计、演员,”威廉说,“从明天开始,我就只是个旁观者,看着这出……”他挥舞着手,直到找到合适的词,“喜剧。”

“呃,我们都得找到自己的才华。”

威廉发出空洞的笑声,但随即住口,他见导演的头突然朝他们这边转来。他靠向哈利,轻声说:“你说得对。我跳过二十年舞。告诉你,我跳得很烂,可是歌剧界很缺男舞者,所以男舞者只要有一半水准,全部都收。总之,我们到了四十岁就被迫退休,我必须另找出路。后来我发现,我真正的才华是安排别人跳舞,也就是做舞台管理。霍勒警监,那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可是你知道吗,人只要有一点小小的成功,就会变得很可悲。不过是几出戏恰巧做得很成功,我们就相信自己是神,以为自己可以控制所有的变数,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打造自己的命运。这种事就发生了,然后我们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无助。我……”威廉突然住口,“我说这些事很无聊,对么?”

哈利摇了摇头,然后清了清喉咙:“是你妻子的事。”

威廉眯起双眼,仿佛正等待令人不悦的巨大噪音。

“我们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根手指。很遗憾,那根手指是莉斯贝思的。”

威廉用力吞了一口唾沬。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充满爱意的人,但这时他再度感受到某种情绪正在逐渐扩张。自从莉斯贝思失踪,他胸口就出现一团有如肿瘤般的感觉,这感觉几乎把他逼疯。此时他察觉到这感觉有颜色,这种叫恨意的感觉是黄色的。“霍勒警监,你知道吗,这让我松了口气。我一直都知道他会伤害莉斯贝思。”

“伤害?”

威廉察觉到哈利的语气带有一丝焦虑的诧异。“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哈利?我可以叫你哈利吗?”

哈利点了点头。

“把这家伙给找出来。哈利,把这家伙给找出来,然后惩罚他,严厉地惩罚他。你能答应我吗?”

威廉仿佛看见哈利点头,但不甚确定。泪水模梅了他的视线。

哈利远身离去。威廉深深吸了口气,试着把注裔力放到舞台上。

“不!我会报警,我会!”托娅高声喊道。

哈利坐在办公室里,怔怔地盯着办公桌桌面。他非常疲倦,不知自己有没有办法继续工作。

昨天他大闹教堂、被关进拘留室、做了一整晚的噩梦,这些都让他疲惫不堪,而和威廉碰面却令他心心力交瘁。他坐在剧院里,答应威廉会抓到凶手,听威廉说妻子被“伤害”时却只能保持沉默。有一件事他很确定,那就是莉斯贝思已经死了。

今天早上,哈利一起来就感觉到体内的酒瘾在噬咬着他。他的身体先是出现本能的渴望,接着就被恐慌袭击,因为他为了让自己远离酒精,上班不带皮夹,也不带钱。如今疼痛迈入新境界,他不只全身疼痛,还感到空虚和恐惧,觉得自己似乎就要被撕成碎片。敌人在下面拉扯铁链,狗就在他心脏下的胃里吠叫。天哪,他多么痛恨它们。他痛恨它们就跟它们痛恨他一样。

哈利站了起来。他星期一在档案柜里藏了半瓶贝尔威士忌。他是现在才想起还是一直都记得这事?他已经很习惯了,跟自己玩数百种把戏。他正要拉开抽屉,却突然抬起头。他看见某样东西动了动,却只看见爱伦在照片里对他微笑。是他疯了,还是爱伦的嘴唇真的动了?

“浑蛋,看什么看?”他咕哝着。接着,爱伦的照片就被他从墙上打了下来,玻璃相框跌在地上摔个粉碎。哈利看着爱伦在破碎的相框中平静地微笑。他握住自己的右手,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正当他转头准备打开抽屉,却发现两个人站在门口。他意识到两人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而他在相框上看见的其实是两人映照在玻璃上的动作。

“嘿。”奥列格说,望着哈利,脸上混杂着疑惑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