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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四椅,一座橱柜,两个啤酒瓶,一个男人躺在地上不动,头底下有血,手被她的头发盖住,椅子下有把枪,一幅画着水果盘和空花瓶的画。静物。静止的生命。手电筒扫过她身上,他又看见了,看见那只手,靠着桌脚,往上指着。他听见如娜的声音:“感觉得到吗?你可以永生不死!”彷佛她在努力召唤力量,最后一次抗议死亡。一扇门,一个冷冻柜,一面镜子。他眼前一黑,失去视野之前短暂看见自己──一身黑衣,帽兜盖住头,看起来就像刽子手。哈利松开手电筒。

“你还好吗?”丽姿问着,把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他想回答,张开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是欧夫·克利普拉没错。”骆肯说。他在那个死人旁边蹲下,现场只靠天花板上一颗裸灯照明。“好怪,我看这个人看了好几个月。”他把手放在那人的额头上。

“不要碰!”

哈利抓着骆肯的领子,把他拉起来。“不要……!”他又放手,像刚才抓他一样突然。“对不起,我……总之不要碰任何东西,还不要。”

骆肯没说话,盯着他看。丽姿那双不存在的眉毛之间又皱起那条深纹。

“哈利?”

他颓然跌到椅子上。

“都结束了,哈利。我很遗憾,我们大家都遗憾,可是都结束了。”

哈利摇头。

她靠过去,把大而温暖的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像以前他母亲会做的那样。

靠,靠,靠。

他站起来,把她推开,走到外面。他可以听见丽姿和骆肯小声的交谈从屋里传过来。他抬头看天,想找星星,却一颗都找不到。

哈利上门的时候已近半夜,希丽达开的门。他的眼睛往下看,他没有事先打电话,从她的呼吸听得出来,她马上就要流眼泪。

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他看到琴酒瓶里一滴不剩,但她看起来还算清醒。她擦掉眼泪,“她本来要当跳水选手的,你知道吗?”

他点点头。

“可是他们不让她参加普通的比赛,他们说评审会不知道怎么打分数。有人说这样不公平,单手跳水比较占便宜。”

“请节哀。”他说。这是他来了以后第一次开口。

“她不知道,”她说,“如果她知道,她就不会那样子跟我说话。”她的表情扭曲,一边抽泣,眼泪顺着嘴边的皱纹流成小河。

“不知道什么,墨内斯太太?”

“不知道我生病了!”她大叫,把脸埋进手里。

“生病?”

“不然我为什么要这样麻醉自己?我的身体很快就会被吃掉了,已经腐烂了,都是死掉的细胞。”

哈利没说话。

“我想告诉她的,”她对着指间低语,“医生跟我说六个月,可是我想找个好一点的日子再告诉她。”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可是没有好日子。”

哈利坐不住,站了起来。他走向眺望庭院的大窗,刻意避开墙上的全家福,因为他知道他的目光会遇上谁。月光映在泳池上。

“他们有没有再打电话来?你先生的债主?”

她放下双手,眼睛哭得又红又丑。

“打过,可是那时候颜斯在,他跟他们谈了。后来我就没再听过这件事。”

“所以,他在照顾你,是吗?”

哈利觉得奇怪,有这么多问题可问,为什么自己偏偏问了这个。也许是想慰问她,想提醒她身边还有人在,却弄拧了。

她沉默地点头。

“现在你打算结婚?”

“你反对吗?”

哈利转向她,“不反对,为什么我要反对?”

“如娜……”她没再说下去,眼泪又开始滚落脸颊,“我这辈子没体验过多少爱,霍勒,想在死前得到几个月的幸福,很过分吗?她就不能准吗?”

哈利看着飘进泳池的一小片花瓣,联想到马来西亚来的货船。

“你爱他吗,墨内斯太太?”

在接下来的无声中,他仔细听着有没有雾笛响起。

“爱他?有差别吗?我可以想象我爱他,我想我谁都可以爱,只要他爱我。你懂吗?”

哈利看了吧台一眼。吧台就在三步之内,三步,两颗冰块和一只玻璃杯。他闭上眼睛,可以听见冰块在杯子里匡啷匡啷,酒瓶倒出棕色液体时的咕噜噜,最后还有苏打水混进酒精里的嘶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