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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改变亨丽艾塔的决定,大家都这么认为;但如果是她,露西·萍,也许能够做到。蕾格出去后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露西发现自己进退两难,她有理由相信,面对亨丽艾塔的决定,勒珂丝表达的第一个观点,较第二个要更为切实。至于她谈论到的亨丽艾塔“脑子散光”的问题,并不足以解释清楚露西心里的疑虑。她至今还记得,周一上午当亨丽艾塔的小秘书对亨丽艾塔说起亚林赫斯特来信的时候,亨丽艾塔脸上露出的怪异的愧疚神情,像是在谋划着什么事一样,但又不像是什么圣诞老人送礼物这样的好事,绝对是让她觉得羞于启齿的事。就算亨丽艾塔认不清事实,认为劳斯值得拥有这个职位,但也不至于糊涂到看不出茵内斯才是更好的人选吧。

正因为如此,露西觉得自己有责任将某些事实告知亨丽艾塔。她想着,那个被她扔进河里的红色小本子现在应该都被水浸泡烂了吧,实在是可惜了,都怪自己当时处理本子时太过感情用事。不过,不管有没有本子在手,她都得勇敢地去找亨丽艾塔,列出有力的观点,向亨丽艾塔证明劳斯并不是去亚林赫斯特女校的合适人选。

露西有些惊讶地发现,以她和亨丽艾塔现在的关系去找她谈话,竟让她回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的怯懦不安,按说成年人不会有那种感觉,更何况还是个成年的社会名人。不过她被亨丽艾塔那句“漂亮脸蛋”的话给刺激到了,亨丽艾塔实在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站起身,将手里冰冷的浓茶放到托盘上,看到有人还准备了杏仁手指饼当茶点,不禁觉得很可惜,要在十分钟前她一定很想尝尝这些杏仁饼,然而现在就算有巧克力泡芙她也没胃口。倒不是说她发现亨丽艾塔不为人知的缺点很失望,她原本也没有在心里把亨丽艾塔刻画成一个完美形象,而是因为她从小学时候开始,就一直把亨丽艾塔视为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者,所以当她发现亨丽艾塔那重则是欺骗、轻则是愚蠢的做法后,很是震惊。她想着,究竟是劳斯的哪一点让亨丽艾塔坚决地认定她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句“漂亮脸蛋”的话实在是有欠考虑的冲动之言。是不是在看厌了一群长得好看的学生之后,长相一般的劳斯更能打动她呢?是不是在相貌平平、无人喜欢却勤奋努力、志气满满的劳斯身上,亨丽艾塔看到了某种她自己的特性呢?是不是看到努力拼搏的劳斯,就像是在看当年同样拼搏的自己呢?是不是因为这些,亨丽艾塔才会下意识地认可劳斯,照顾并且维护劳斯。当得知劳斯病理学期末考试考得较为不尽如人意时,亨丽艾塔真心地为劳斯感到惋惜,甚至都忘了自己当时正在跟教员们争辩了。

还是说,一切只是因为劳斯,就像那天上午在廊道一样,充分利用了她那令人赞赏却不讨人喜欢的面孔呢?

不,不是这样。亨丽艾塔是有缺点,却不愚蠢,而且她和其他学术界的人一样,对真挚的和虚假的爱慕都有着极深的了解。劳斯门徒般的敬慕之意,也许提高了亨丽艾塔对她的兴趣,但那并不是让亨丽艾塔喜欢她的根源所在,倒很像是曾经相貌平平、无人喜欢、勤奋努力、志气满满的亨丽艾塔,以半是赞赏半是亲厚的态度去看待同样相貌平平、无人喜欢、勤奋努力、志气满满的劳斯。

露西摇摆不定,不知道是该立马去找亨丽艾塔,还是等亨丽艾塔冷静下来再去找她。可问题就在于,要是等亨丽艾塔冷静了下来,她自己在这件事上公然反对亨丽艾塔的决心也会随之冷却下来。思量再三,再想到刚才众人都没法劝服亨丽艾塔,露西决定趁自己意志尚坚决,马上去找亨丽艾塔。

露西敲了敲亨丽艾塔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反应。有那么一瞬间,她真希望亨丽艾塔是回楼上自己房间休息了,这样她就能多出几个小时来缓解一下压力。然而没有,亨丽艾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请进”。露西进屋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事的犯人,随之又为自己的怯懦畏缩感到懊恼。亨丽艾塔依旧脸色通红,一副受伤的神情,这种表情要换做是别人的,露西一定觉得其泪眼婆娑了,但亨丽艾塔绝不可能这样的。尽管一眼看过去,她正埋首忙于看桌上的文件,但露西能感觉到,亨丽艾塔在自己敲门进来之前,除了想问题其他什么都没干。

“亨丽艾塔,”露西开口说道,“我之前在劳斯问题上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想你大概觉得我那样做太冒失了吧。”

“是有些多嘴。”亨丽艾塔冷冰冰地说。

听听亨丽艾塔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居然说她“多嘴”!

“但是我那不能算多嘴,本来就不算。要不是有人问我,我根本没想过要发表自己的看法。关键是我的看法……”露西说。

“露西,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讨论这个事,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件小事,没必要……”亨丽艾塔说。

“但我觉得它并不是小事,要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露西说。

“在英国,我们非常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人人都有言论自由的权利。你已经行使了权利,也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亨丽艾塔说。

“那是有人问我我才说的。”露西说。

“确实是有人问你,不过在我看来,你对一件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的事情轻易就表明立场,有些没分寸。”亨丽艾塔说。

“但重点是其实我了解这件事,你认为我对劳斯心存偏见只是因为她长得不漂亮……”露西说。

“也许是对你来说不漂亮。”亨丽艾塔立马更正道。

“因为她不是特别漂亮,这样说总行了吧。”露西恼怒地说,说完便觉得好些了。“你认为我仅凭劳斯的社交举止来评价她的为人,但事实并非如此。”

“那你还能凭什么来评价她呢?你对劳斯的学业一无所知。”亨丽艾塔说。

“我监考过一门她的期末考试。”露西说。

亨丽艾塔听完后突然沉默不语,露西对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

然而沉默只持续了五秒钟。

“通过监考一门考试,你能看出劳斯的什么品质来?”亨丽艾塔问。

“她不诚实。”露西说。

“露西!”亨丽艾塔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吃惊,而是警告,就像是在警告露西:你知道诋毁别人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的,她不诚实。”露西又说了一遍。

“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在监考的时候发现劳斯她……她……借助了外在帮助吗?”亨丽艾塔问。

“她尝试过作弊。我年轻时候在小学担任过年级主任,对那些小把戏知道得一清二楚。考试开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要干吗了,由于不想因此闹出丑闻,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阻止她去用它。”露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