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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气氛平常,亚林赫斯特的话题已经在全校传腻了。不管是教员还是学生,他们都有一整天的空闲时间消化吸收这个轰动的消息。到了晚上,也就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事实上每一种可能的观点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过。随着星期一一切恢复常规,这件事早就被众人遗忘。忠诚的茉莉斯小姐又给她把早饭带到了房间里,导致露西没能看到茵内斯自那之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等到午餐跟全体学生们面对面时,她才意识到这一轮风波已完全被习惯抹平,学校看起来和往常没有分别。

茵内斯表情平静,但露西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而非当初的孤僻。无论她内心还在与怎样的情绪纠缠不休,这些情绪都被牢牢压制着。劳斯看起来比以往更像西莉亚婶婶的那只猫——费城,露西迫切地想把它关在外面,随它叫唤。关于此事,她唯一还有一点好奇的是,当出人意料喊到劳斯的名字时,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她甚至在去吃午餐的路上,就忍不住要追问勒珂丝小姐。

“劳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

“跟灵媒装神弄鬼的时候一样。”勒珂丝小姐说。

“什么意思?”露西又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叫人作呕的表述了。”

露西的好奇心依旧没得到满足,勒费夫尔夫人还责怪她昨天直接就抛下她们,但也没有人会就个中缘由喋喋不休。离汇报演出只剩下四天时间,这是眼下所有人最为关注的事情,亚林赫斯特事件已是过去式,还带着一丝腐烂的酸臭味。学校再一次步入了正轨。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一切都例行公事般单调枯燥地进行着,只不过中间有两个小插曲,稍微调节了下气氛。

其一是亨丽艾塔给茵内斯提供了一个在威彻利矫形医院的工作,遭到了茵内斯的拒绝,最后这份工作给了奥唐纳,她心怀感激地接受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亲爱的,太好了!”戴克丝说,“现在我可以把诊所的工作服卖给你了亲爱的,反正我也不穿了。”她也真的全部卖给了小唐,学期快结束了钱包里还能装满现金别提多开心了,还不忘趁热打铁开始在宿舍走廊里兜售她其他的物件,要不是斯图尔特酸酸地问了句这扣针是不是标准配置,这事儿才最终收手。)

其二就是那个戏剧演员——爱德华·艾德里安的来访。

这场出人意料的到访发生在星期三。星期三下午是游泳课,所有低年级学生和下午不用出诊的高年级学生都在泳池里。而露西就算祈祷数数下决心也就只能游一个浴缸的距离,尽管大家都盛情邀请她下水凉快一下,她仍然没有参与。她在那待了半个小时,看着她们在水中嬉戏,之后就回到房间里喝茶去了。当她正准备穿过前厅上楼梯的时候,其中一个门徒——她觉得那是卢卡斯,但她不是很能认清楚她们三个——冲出了诊所的大门,喊道:

“噢,萍小姐,你能做一回天使坐在艾伯特的脚上吗?”

“坐在艾伯特脚上?”露西又说了一遍,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嗯,捧着脚也行,但坐上去更简单。带子上的洞豁开了,也没有多余的带子。”她领着一头雾水的露西走进了安静的诊室,学生们都裹着不常见的麻质白衣,指挥病人们进行不同程度的扭转。她指着一个底座,上面趴着一个十一岁左右的男孩,面部朝下。“你看,”她说着拿起一条皮带,“这东西从洞这里裂开了,前面的洞系着太紧,后面的又太松。你可不可以先抓紧他的脚,如果不想坐上去的话。”

露西急忙说她还是抓着脚好了。

“好,艾伯特,这是萍小姐,她现在临时充当一次皮带。”

“哈喽,萍小姐。”艾伯特说着,睁大一只眼睛看着露西。

卢卡斯——如果真是她的话——猛地抓住男孩的两边肩膀使劲往前一拉,只剩腿还留在底座上。“萍小姐,现在你一只手抓住一个脚踝,抓紧了。”她指挥,露西遵照执行,一边想着这种略微粗暴的方式对曼城绝对管用,还有当你真的要抓紧一个十一岁小男孩的脚踝时,你才知道他怎么能这么重!露西把视线从卢卡斯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其他人,穿着这样的新装束,看着尤为遥远陌生。一个人的人生究竟是个有多少面的多面体?就连那些她特别熟悉的学生,比如斯图尔特,这样看起来都跟以前不一样。她们的动作偏慢,跟病人说话时声音特别明朗,还会假装很感兴趣。没有微笑也没有聊天声,保持着医院的明亮和安静。“再来一点,好的。”“今天看起来好多了,不是吗?”“好我们再做一次,今天就算是结束了。”

哈塞特走动的时候,工作服露出了一个缝隙,露西看见了里面的丝绸裙子。她意识到哈塞特已经换上了跳舞的裙子,等看完病就要立马赶去体育馆,中间没有空余时间,要么她就是已经用过午茶了,不然只能带一杯路上喝。

露西还在想着哈塞特也会有这么奇怪的一面,竟然把跳舞的丝绸裙穿在医院白袍子里面。这时候,窗户外面开过一辆轿车,在前门停了下来。这辆车外观时尚、价值不菲,加长的款式,车漆擦得油光锃亮,而且还有司机。现如今,除了残障人士,几乎没有人会雇司机开车,露西兴致盎然地观察着谁会从车里出来。

可能是,宝儿的母亲?能开这样的车,毫无疑问肯定还会随身带一个男仆。

然而下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她只能看见他的背部——衣着绅士得体,从十月开始到来年六月,这样的装束在圣詹姆斯街和约克公爵纪念柱前的台阶上尤为常见。带着司机还是这副装扮,不禁让露西联想到了皇室成员,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毕竟现在皇室也自己开车了。

“萍小姐,非常感谢,你真是帮了个大忙。艾伯特,快谢谢萍小姐。”

“谢谢你,萍小姐。”艾伯特听话地说,说完还特意看着她,朝她眨了下眼睛,露西也拘谨地眨了回去。

这时候,奥唐纳手里拿着一筛子弗茹肯刚在那边房间给她灌满的滑石粉,狂冲了进来,嘴里小声兴奋地念念有词:“你能想到吗!车里坐的是爱德华·艾德里安!爱德华·艾德里安!”

“关我什么事?”斯图尔特说着拿下了她手里的筛子,“倒是你,拿个滑石粉拿这么久。”

露西关上了身后诊室的门,又回到了前厅。奥唐纳说得没错,站在前厅里的确实是爱德华·艾德里安。勒珂丝说的也是实话,因为爱德华·艾德里安刚好在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