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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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点半,家丽从店里出来。她穿着大红旗袍,像只蝴蝶一样飘忽地穿过歌舞伎町,向职安大道走去。家丽抬起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
秋生在家丽身后如影随形,他边走边警惕着四周。醉汉、小孩、窃贼、牛郎、人妖、小混混、黑道、流氓、巡警——依旧是往常的光景。他并未发现尾随家丽的可疑人物。
沿着明治大道转入新目白大道,出租车流中多数是空车,没有尾随他们的车辆。
“你是故意去揍那个酒保的吧?”家丽说,“你是不是想,只要故意制造麻烦,我就会把你给炒了?”
“小姐,你想多了。杨伟民待我如亲生儿子,只要是他的命令,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算他命令你保护我这种讨厌的女人?”
挑衅的声音,秋生闭上了双眼。
“小姐很漂亮,我并不觉得你讨厌。”
“秋生……”
手被握住了。秋生睁开眼睛——面前赫然出现家丽的脸。她那双真挚的眼中,看不到半点算计和轻蔑。
“我为了生存,做了不少坏事。卖过身,也骗过人。我就是个讨厌的女人。我不在乎你是怎么看我的,可是,秋生,请你一定要保护我。最近的歌舞伎町实在是太奇怪、太可怕了,我真的很害怕。”
近乎疯狂的恳求——让秋生感觉她在演戏,也感觉她是真心的。秋生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放心吧,小姐。我干活儿是不会有差池的。但我有个条件,请你不要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
“我知道了。”
家丽放开秋生的手,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了窗外。从她的侧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
出租车驶入了下落合的巷子里,家丽让司机把车停在了一栋光看上去就十分豪华的公寓门前。
“我在这里下车,你辛苦了。”
家丽伸过来的手上握着一万日元的钞票。秋生推开她的手,走下了出租车。
“秋生,不用了,你直接坐车回去吧。”
“我送你回家,这是我的工作。”
“没事的。这里是朱宏的公寓,他可能还没回来,但他的手下一定在。”
“我送你上去。刚才不是说好了,不准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吗?”
公寓门前一片漆黑,与歌舞伎町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他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
“OK,那我们走吧。”
他拉着家丽的手跑进公寓大门,坐上了大门敞开的升降梯。
“几楼?”
“七楼。”
秋生按下了八楼的按键。
“我不是说七楼嘛,你没听到吗?”
“我知道。但这就是我的做法,你能听我的话,然后照做吗?”
家丽皱起了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电梯门关闭,内部成了一个密闭空间。家丽的香水,家丽的气味,让他觉得鼻子瘙痒不已。
他逃到真纪的房间里——没有做任何事情,甚至连灯都没开,只是把耳朵紧紧捂住,等待所有事情结束。不一会儿,母亲的惨叫和骂声渐渐变成了啜泣,他才总算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闻到了屋里的香气。鼻腔里充满了真纪的味道。
后来,真纪的房间被锁上了。那个浑蛋殴打并侵犯母亲的时候,秋生就只能躲在厕所里捂住耳朵。黎明——真纪回来了。秋生对真纪发出抗议,问她为什么要把房间上锁。真纪闻言,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因为那是我的房间啊。
偶尔表露的温柔和堪称残酷的冷漠。秋生被她的冷漠深深吸引了。真纪对他越是冷漠,他就越发地执着于她。
——八楼,安静的过道,他拉着家丽的手走进了紧急通道。
“喂,我们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那就把我辞退吧。”
他把家丽留在楼梯转角处,一个人下去打开了紧急出入口。七楼的光景与八楼无异,既没有尾随之人,也没有可疑人员。于是,秋生推着满脸怒容的家丽走了出去。
家丽的任性——与真纪的冷漠竟有些许相似。
朱宏家在七〇八室,他把家丽护在身后,敲了敲房门,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前来应门的是两个男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小伙子。他们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秋生。
“小姐,你回来啦,累了吧。”
中年男子对家丽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又向秋生抛去了凌厉的目光。
“这是我的新保镖,你们不用紧张。”
家丽把包交给年轻人,如此说道。尽管如此,两个男人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秋生,辛苦了。你明天早上十一点来接我吧。”
房门关闭,秋生被留在了寂静的黑暗中。
工作结束了,他却无处可去。于是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歌舞伎町驶去。
路上十分拥堵,都是开往歌舞伎町的空车。车龙发出红色的光,在黑暗中缓缓前行。
他一点一点接近歌舞伎町,如同被吸引着,像被磁铁吸引的铁砂。
他在职安大道下了车。交通岗亭前站着两名巡警,正聊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察觉眼前这个男人是职业杀手。
他找到了公共电话,拨通昨天记下的那个号码。
“你好。”
“我是郭秋生。”
“怎么了?”
“我现在能去你那儿吗?”
沉默。从听筒里穿出拉丁音乐的旋律。秋生等待着。
“你知道怎么做吧?”
他并没有等太久。
“知道。”
他挂断了电话。
把脸对准监控摄像头,按下门铃。很快,门就被打开了。
昏暗的灯光,潮湿的气味——一切都与昨夜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里还没有客人。
“怎么这么快?”
刘健一在吧台里看着他,他的双眼如同扫描仪一般扫遍秋生的身体,双手依旧藏在吧台下面。
“音乐不同了。”
秋生在刘健一面前的吧凳上坐下,室内流淌着怀旧的旋律。
“是崔健的曲子,你听过吗?”
“没听过,我对音乐不太感兴趣。”
“他是大陆的摇滚歌手。”
“刚才外面有几个年轻的台湾小伙子,他们也会听这种音乐吗?”
“你被他们看见没?”
“怎么可能,我一直等到他们走开才来的。”
“那是杨伟民的小喽啰,他们经常会过来偷看。”
刘健一点燃一根香烟,像是要平息烦躁的心情。
“你是怎么跟老爷闹翻的?”
微笑,怜悯般的视线看向秋生。
“你这么想知道吗?”
秋生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我这么跟你说吧。人在江湖,想得到情报,都是要有所付出的。”
“我有钱。”
他上衣内袋里装着杨伟民给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