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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罗宾说,最终忍不住说了实话,“不过算不上什么正常的友谊。”

“为什么?”

“他不喜欢说私人话题。想从他那里知道点什么,比从石头里挤出血还难。”

只有一个晚上例外——他们两人都对那天的事缄口不提——斯特莱克喝醉了,站都站不稳。除了那一天,关于他的私人生活,他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一个字。

“但你们相处得不错?”

“嗯,很不错。”

“很多男人都不想听见自己的另一半说,她和其他男人相处得有多愉快。”

“那我怎么办,只和女人工作?”

“不,”琳达说,“我只是想说,马修显然觉得受到了威胁。”

罗宾有时觉得,母亲也许暗自希望她在与马修定终身之前,能多交几个男朋友。琳达和她很亲近,她是琳达唯一的女儿。她现在坐在茶室里,周围都是茶具碰撞发出的清响,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害怕,怕琳达会说,现在取消婚礼还不晚。她疲惫而沮丧,他们两人之前几个月关系并不好,但她依然爱着马修。婚纱已经做好,教堂也已订好,婚宴的钱几乎付清。她必须继续奋力前进,冲过终点线。

“我对斯特莱克没感觉。而且他有女朋友了,埃琳·托夫特。她是广播三台的女主播。”

她希望这条信息能让母亲分心。母亲最喜欢在做饭和种花时听广播。

“埃琳·托夫特?那个非常漂亮的金发姑娘,前两天晚上在电视上讲浪漫主义作曲家的那个?”

“可能吧,”罗宾毫不起劲地说,之前的策略明显起了效果,她又换了话题,“你要卖掉路虎?”

“对。卖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当成废铁卖……要不然,”琳达突然灵光乍现,“你和马修要吗?交的税还够开一年呢,每次都能顺利混过年检。”

罗宾嚼着司康饼,思考起来。马修总抱怨他们没车,并将此归咎于她薪水低。他姐夫开的奥迪A3让他嫉妒得几乎有些难受。罗宾知道,一辆充斥着湿狗毛和威灵顿长靴气味的破旧路虎不会让他觉得有多威风。但凌晨一点,在客厅里,马修列举了所有同龄友人的大概工资,最后夸张地强调,罗宾的收入只能屈居末位。罗宾想到这里,不禁心生恶意,想象着自己告诉未婚夫:“可我们有路虎啊,马修,没必要存钱买奥迪了!”

“这样工作就方便多了,”她说出声,“斯特莱克如果要出伦敦,就不用租车了。”

“唔。”琳达心不在焉地说,目光仍然凝视着罗宾。

她们开车回家,马修正和未来的岳父一起摆放餐具。马修在她父母家,总比和她独处时更勤快。

“婚纱怎么样?”他问。罗宾觉得他在试图和好。

“还行。”罗宾说。

“告诉我详情,会给你带来噩运吗?”他说,见她没有微笑,又说,“反正,你肯定美极了。”

她心软了,伸出一只手去。马修眨了一下眼睛,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琳达在两人中间摆了一盘土豆泥,告诉马修,她要把路虎送给他们。

“什么?”马修说,表情相当沮丧。

“你一直说想要辆车。”罗宾为母亲辩护。

“对,可是——在伦敦开路虎?”

“不行吗?”

“这会有损他的形象。”罗宾的弟弟马丁说,拿着报纸走进屋。他在查看当天下午国家赛马障碍大赛的马匹信息。“不过对你可是再合适不过了,罗宾。我完全能想象出,你带着那位助手,开着路虎冲往谋杀现场的样子。”

马修的方下巴绷紧。

“闭嘴,马丁,”罗宾怒斥道,瞪着弟弟,在桌边坐下,“我可真想看看你当面管斯特莱克叫‘助手’的样子。”她补充一句。

“他估计只会笑笑。”马丁轻松地说。

“因为你们是同僚?”罗宾说,语带讽刺,“你们都戴着光荣的战争勋章,冒着死亡和残疾的危险当过兵?”

在埃拉科特家的四个孩子中,只有马丁没上过大学,至今还和父母一起生活。他对指责自己毫无成就的话语总是很敏感。

“你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我该去参军?”他火冒三丈地质问。

“马丁!”琳达尖声说,“怎么说话呢!”

“她会因为你两条腿都健在而怪你吗,马修?”马丁问。

罗宾扔下刀叉,走出厨房。

那条腿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的眼前,惨白的胫骨从死灰色的肉里探出来,趾甲有些脏了。腿的主人本来也许想把脚洗干净,抹好指甲油,出门见人……

她接到包裹之后第一次哭出来。楼梯上的旧地毯变得模糊,她不得不伸手扶住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她进屋走到床边,一头趴到干净的羽绒被上,肩膀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双手捂着潮湿的脸,想要止住哭声。她不希望有谁追过来,不想说话,也不想解释。她只想自己待着,好好释放在工作中压抑了一整个星期的情感。

弟弟对于斯特莱克残疾的讽刺,和斯特莱克对断腿开的那些玩笑一样。一个女人死了,死法可怖又残忍,可是除了罗宾,好像根本没有人在乎。死亡和斧头把那个不知是谁的女人变成一摊死肉,一个待解决的问题。罗宾觉得,好像只有她记得那腿曾经属于一个活生生的人。也许就在一周之前,那个女人还在世……

她号啕大哭十分钟后,翻过身来,睁开刺痛的双眼,环顾卧室,仿佛卧室能给她几分慰藉。

对她而言,这间屋子曾经是这世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从大学退学后的三个月里,她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屋子,即便是在吃饭时。那时,屋里的墙还是亮粉色的,是她十六岁时的选择。她隐约感觉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但又不想叫父亲重新刷墙,就用大量海报遮住鲜艳的墙面。床脚当时有一幅真命天女组合的大海报。罗宾去伦敦找马修后,琳达在墙上铺了青绿色的墙纸,现在墙上一张海报都没有。但罗宾仍然能清晰回忆起真命天女在《百战娇娃》专辑封面上盯着她的样子:碧昂斯,凯莉·罗兰德,米歇尔·威廉斯。在她的脑海中,那张照片与这辈子最糟糕的那段日子密不可分。

现在墙上只挂着两张照片:一张是罗宾的高中毕业照(马修站在最后排,是那届学生中最英俊的男生,不肯做鬼脸,也不肯戴毕业帽)。另一张照片里是十二岁的罗宾,骑着苏格兰高地矮马安格斯。它是匹毛发蓬松、强壮又固执的小马,生活在她叔叔的农场上。它非常顽皮,但罗宾溺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