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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艰难地忍住喷薄欲出的眼泪,紧抿住颤抖的嘴唇,拿纸巾使劲按住眼睛。她深吸一口气,又说:

“雷有自己的猜测。他想告诉警察来着,但他们根本不听,只想知道出事时他在哪儿——雷有个朋友叫里奇,里奇经常介绍些园艺活给雷。凯尔西见到里奇是在——”

她讲着雷的理论,不停重复繁琐的细节。不常作证的人讲起事情往往都会这样漫无头绪。斯特莱克认真而耐心地听着。

哈兹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向斯特莱克证明,出事那天,雷确实在滨海肖勒姆和三个朋友一起参加男士聚会。里奇也在照片上,哈兹尔给斯特莱克看里奇的伤。照片上,里奇和雷坐在一片海冬青丛边,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举着啤酒咧嘴微笑。雷的秃头上汗水闪闪发亮,映照出里奇发肿的脸——他的脸上缝了好几针,还有淤青,一只脚套在手术鞋里。

“——你瞧,里奇刚出车祸没多久,就来过我们这儿。雷认为凯尔西是看到他才想好了计划,打算自己砍掉腿,再假装出了车祸。”

“里奇不会就是她的男朋友吧?”斯特莱克问。

“里奇!他很单纯,如果有这回事,一定会告诉我们的。而且凯尔西和他不熟。那都是她编出来的。我看雷想得没错。她计划好偷偷砍腿,再假装是坐男友摩托车时摔的。”

凯尔西现在如果躺在医院里,自称坐摩托车时出了事故,假装为了保护虚构中的男友而不肯进一步解释,那雷的这套理论确实站得住脚。斯特莱克礼貌地表示,这确实是十六岁少女会想出来的计划,考虑全面但又目光短浅。但这一点也不重要:不管凯尔西是否计划假装出车祸,现在的证据表明,她最后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而给斯特莱克写信,询问他的意见。

话说回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到凯尔西可能与骑摩托车的人有关。斯特莱克问哈兹尔,她为什么如此确定她不可能有男朋友。

“嗯,她上的是儿童教育专业,班上几乎没有男生,”哈兹尔说,“她还能在哪儿遇见那么一位尼尔?她在学校里从来没交过男朋友。她去看心理医生,有时候去离这儿不远的教堂礼拜,参加了教堂的一个青少年小组,但骑着摩托车的尼尔可不会去那儿。”哈兹尔又说:“警察去调查了,还询问了她的几个朋友。小组组长戴瑞尔可伤心了。今天早上,雷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他了,说他刚看见自己,就在马路对面哭起来。”

斯特莱克想记笔记,但这样做会影响此刻坦诚的气氛。

“戴瑞尔是什么人?”

“跟他没关系。他是教堂里的青少年辅导员,布拉德福德人,”哈兹尔不太确定地说,“雷说他肯定是同性恋。”

“她在家有没有谈起过——”斯特莱克考虑措辞,“她对自己的腿是怎么想的?”

“没对我说过,”哈兹尔直白地说,“我不肯听她说,也不想听她说,我受不了。她十四岁时告诉过我,我把我的感受都跟她说了。她就是哗众取宠。”

“她腿上有一些时间久远的伤痕。那是——”

“妈妈去世后她自己割的。好像嫌我要担心的事还不够多似的。她拿绳子捆在腿上,想阻断血液循环。”

她的表情里混杂着厌恶和愤怒。

“妈妈和马尔科姆死的时候,她就坐在后座上。我给她找了个心理医生,医生觉得她这么对待自己的腿是在呼救、哀悼、幸存者的内疚,具体我记不清了。但她说不是,说她一直都不想要那条腿……我不懂。”哈兹尔使劲摇头。

“那她和其他人谈过吗?和雷呢?”

“嗯,说过一点。雷知道她什么样。我和凯尔西住在一起不久,他搬了进来,凯尔西给他讲了一堆匪夷所思的东西——什么她爸爸是间谍,所以他们的汽车才会爆炸,诸如之类。雷知道她爱撒谎,但并不生气,只会试图转移话题,问她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她的脸涨成难看的深红色。

“你知道她想怎么样吗?”她爆发了,“她想坐在轮椅里,被人推着到处走,让别人都像照顾婴儿似的宠着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就是为了这个。我找到她的日记,日记大概是一年以前写的。她写的那些东西,想象出的那些东西、那些幻想,简直愚蠢透顶!”

“比如说?”斯特莱克问。

“比如把腿砍掉,坐着轮椅被人推着,在台下看单向乐队表演。演出结束后,他们会围过来对她嘘寒问暖,因为她是个残疾人,”哈兹尔几乎不换气地说完这些话,“你能想象吗?令人作呕。真正的残疾人并不希望自己残疾了。我是当护士的,我太清楚了。我每天都会见到他们。呃,”她瞥了斯特莱克的小腿一眼,“你当然也清楚。

“不是你干的吧?”她突然直接问道,“不是——不是你——不是你自己砍的吧?”

斯特莱克不禁想到,哈兹尔想见他,是否就是为了问这个。已经发生的一切让她不知所措,她仿佛漂在海上,急需一根救命稻草。她也许下意识地想要证明没人会真的那么想——即便她妹妹已经不在人世,再也无法得到她的理解——证明现实世界里的靠垫都该摆成规矩的菱形,肢体残缺只能因为事故,不管是墙面倒塌还是路边的炸弹爆炸。

“不,”他说,“我的腿是炸断的。”

“我就说嘛,你看!”她说,泪水又涌上来,语气里带着勉强的胜利感,“我就知道,我本来可以这么告诉她……只要她问我……可是她说,”哈兹尔喘了一大口气,“说什么那条腿根本就不该存在,长在她身上就是个错误,必须去掉才行——像肿瘤似的。我可不想听她这么胡言乱语。雷说他试图说服凯尔西,告诉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像他那样进医院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好几个月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打着石膏,长褥疮,皮肤感染。雷没生气。只是跟她说,到院子里来帮我干点活吧,试图以此分散她的注意力。

“警察告诉我们,她在网上和有类似想法的人聊天。我们根本不知道。毕竟她已经十六岁了,我们不能再随便看她的电脑了,你说是吧?我就算去看她的电脑,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她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斯特莱克问。

“警察也这么问了。没有。我和雷都不记得她提起过你。我说这话没有别的意思——我也知道卢拉·兰德里的案子,但我不记得你的名字,见到你也认不出来。她如果提起过你,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名字挺滑稽的——你别生气。”